146、处置(2 / 2)
马十真怕,怕自己一停嘴,皇爷就要拔了他的舌头?,可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别的说了。嘴里秃秃噜噜的,说不?出话来,听了皇爷一声喝,‘好了,够了’,便忙住了口?。也顾不?得是在御前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鼻子全塞住了,刚才一通说,差点是没喘上气来。皇帝没有再说话,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方才淡淡地道,“你去传我的话,徐氏御前失仪,令其往南内旧居居住反省,一应待遇,如宫女子!”
看来是不?打算按大不?敬之罪办了,马十松了口?气,这才慢慢地缓过来,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跪起身子恭谨道,“是!”
顿了顿,他鼓足勇气又问了一句,“只不?知?四公?主?……”
“点点啊——”皇帝明显地怔了一下,便很快下了决定。“把四公?主?送到?清宁宫去,暂由太后抚养。”
四公?主?怎么说是皇家骨血,也是皇帝特别疼爱的小女儿,徐娘娘犯的事?儿,没有牵连到?她的道理。
马十也很喜欢这么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儿,听说了皇帝的决定,心下便是一松——南内那边,两年没住人了,虽然现?在开始扩建,但?肯定不?如永安宫舒服,四公?主?要是跟着母亲过去,只怕会受不?住。而留在永安宫呢,没长辈照料,也难说会不?会生病。
“奴婢这就去办。”他给皇帝磕了个头?,见其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慢慢地退出了屋子。
直到?出了乾清宫的大门,马十这才放纵自己,响亮地擤了擤鼻涕,像是要把满脑子的糊涂都给擤出去一样,他甩了甩头?,一边行路,一边把皇爷一路的反应想了一遍,除了后怕以?外,心里也难免有点莫名其妙的。
这徐娘娘到?底是说了什么话,才把皇爷给惹怒到?这份上的呢?永安宫内殿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皇帝在乾清宫里闹腾的时候,徐循也没有闲着。
这边皇帝刚出门时,徐循其实也是有点晕眩。她伏在炕边,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才算是相?信刚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真的做了什么。
这下事?情可是闹大了,皇帝现?在是被气跑了,可谁知?道来送毒酒的人会什么时候到??也许不?是毒酒,是一尺白绫,又也许是削职贬去浣衣局的命令,两个人刚才都已经闹成这样了,皇帝不?论做什么反应都是极有可能的,他会下什么决定,谁也说不?清楚。
后悔吗?
刚才两人的对话,没有谁是深思熟虑,都是话赶话就爆发?了冲突,徐循也是现?在才能回头?审视刚才那段混乱不?堪的对吵。其实,她现?在也没法拿什么女德来自我标榜了,刚才她对皇帝的态度,可着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恭敬。
但?要说后悔,还真没有什么后悔的感觉,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股说不?出的畅快。徐循现?在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点点,别的她是一点都没有考虑,皇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他去。反正她是已经玩够了,赐死也好,幽禁也好,她终究还是酣畅淋漓地活了一把,也就是到?这时候,她才觉出来自己前些年到?底活得有多憋屈。
想到?这里,徐循忍不?住就趴在炕上笑了起来,她的视野侧端能望见满目的疮痍——都是刚才被皇帝给捣毁的。可这凌乱不?堪的景象,给她带来的却是深深的快意?。
点点。
想到?女儿,徐循便勉强止住了笑声,她又跪了一会,在脑海里理出了一个头?绪,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第一件事?,就是拆掉了身上的所有首饰。
一套红宝石的头?面,猫眼?石的镯子,黄水晶的耳环,和田玉的荷包坠子。浑身上下的首饰脱下来放在一起,可能称一称也有两三?斤,拿出去能买上几百亩地。然而徐循望着这一堆光亮耀眼?的珠宝首饰,却再难像十年前那样激动,这价值连城的珍宝,换来的不?过是嘴角的轻轻一翘。
织金云缎做的外袍,她也自己褪掉了,从?箱子里翻出了一身素色的袄裙换上。——虽说中衣自缚,才是标准的待罪装束,但?徐循现?在已经处于?懒得和皇帝玩的阶段了,她褪首饰,不?过是不?想再戴着他的东西而已。她的一切华服、首饰都是皇帝给的,这些东西是他拿来买她的筹码,可现?在,她觉得这些东西根本其实一文?不?值,和她在这里耗费的十年光阴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去把点点抱来。”她迈出里屋,冲着在门口?欲言又止的几个嬷嬷道,“红儿、蓝儿、花儿、草儿,四个嬷嬷还有柳知?恩……都喊来这里。”
底下人自然是早已经发?觉了不?对,只是刚才不?敢进来而已。得了徐循的一句话,一个个都和长了飞毛腿似的,不?要一会儿,全都聚在了还没被皇帝肆虐过的西里间。
“刚才我顶了皇爷的嘴。”徐循很直接地说,“现?在怕是已经要坏事?儿了。”
就算是两人的争吵没有响到?外头?去,皇帝拆屋子的声音也完全是瞒不?住的,底下人进来的时候脸色就都不?大好看了,此?时完全是面色如土。钱嬷嬷抱着点点,木然站在人群边上,连眼?神都没往徐循这里看了。徐循环视众人一圈,不?免也叹了口?气,道,“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这些年来,辛苦你们。如今我成了这样,怕是也没法继续照应诸位了。不?过,不?论大哥那边怎么发?落我,毕竟你们是性命无虑的。”
这倒是真的,就是要杀人也没有杀一片的道理。皇帝既然刚才没有把她给掐死,之后的处理也只会更冷静,不?会更疯狂,徐循对这一点也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至于?点点,就更不?必担心了,怎么说金枝玉叶,她也是皇帝的女儿,不?可能因为母亲的事?情而乏人抚养。徐循想了一下,道,“到?现?在这地步了,别人我无力顾及——也都不?会受太深的牵连,你们这九人,素来是我心腹,只怕可能会因此?事?受些搓摩。我这里倒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们脱身出去一两个人……皇后娘娘这份礼单,我现?在是不?能再收了,总要两个人拿去还了。你们到?了那里,可以?不?必回来,届时央求皇后娘娘安排你们出宫,虽说如今她本人不?得意?了,但?这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后虽然不?行了,但?不?还有太后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要是这鱼儿一开始就在网外,怕也不?会有人为她们多费事?儿。
屋内一时,竟无人说话,大家都盯着徐循手里的那本礼单。徐循看了看众人,又道,“现?在不?必想着忠心不?忠心的事?儿了,出去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对你们也就是一点要求——有余力,多照顾一下同僚的家人。别的就没什么了……我虽不?知?道大哥会如何发?落我,这一关又能不?能过得去,但?你们也别想着我今次是行差踏错,此?后会改……我这性子就是这样,就算这一次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改。不?想跟着我担惊受怕的,便尽管上前,我绝不?会责怪你们。”
话说到?这份上,那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几个奴仆彼此?看着对方,李嬷嬷先叹了口?气,趴在地上给徐循磕了三?个响头?,上来接了礼单。
红儿、蓝儿对视了几眼?,红儿一咬牙,也上前给徐循磕了头?,站到?了李嬷嬷身边,草儿受此?带动,也上前默默磕头?,跟随红儿站到?了一起。
赵嬷嬷望着李嬷嬷、红儿,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她忽然也跪了下来,给徐循亦是磕了几个头?,方才道,“老奴已服侍娘娘十多年了,娘娘得意?时,老奴没少受娘娘照拂。如今娘娘失意?,老奴也不?能背主?而去。”
就算徐循可以?一手安排亲信们的离去,但?有人选择留下,她也不?可能不?受到?感动,她看了看余下几人,“你们都做如是想吗?”
钱嬷嬷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嗔怪地盯了徐循一眼?,仿佛是在无言地谴责着她的任性,她道,“老奴要为娘娘看顾点点,如何能走得开?”
孙嬷嬷连连摇头?叹息,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蓝儿、花儿,均都道,“奴婢入宫便服侍娘娘,纵使天涯海角,都随娘娘而去。”
徐循的眼?神又落到?了柳知?恩身上,“柳知?恩,你呢?”
柳知?恩微微勾起唇角,道,“娘娘又何必明知?故问?”
徐循和他对视了片刻,便转开视线,吩咐李嬷嬷道,“你们要去就快,现?在还没封宫,迟恐不?及。”
她回身入内,把刚才卸下来的首饰抓出来递给李嬷嬷,“出宫后,你和她们两人分一分,也算是我的一点念想!”
李嬷嬷一把握住徐循的手,咬着唇,声音较往常要更为颤抖扭曲,她问道,“若是能出去,娘娘……可要给家里人带句话?”
徐循微微怔了怔,忽然间,她发?觉家里人的面孔,对于?她来说已是极为陌生,似乎还比不?上眼?前的李嬷嬷来得亲近。这种疏远,好像远到?了天边一般,她的家人能够分享她在宫中取得的成功,但?对于?她遭受到?的痛苦,却似乎是一无所知?,也许也并不?关心。
“以?皇爷性子,未必降罪家人。”她想了下,便平稳道,“若是剥夺多年来的赏赐,倒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有太后老人家在,应当也不?会再过分了,若是如此?,昔年家业还在,让他们好生过活便是了,女儿不?孝,不?能光耀门楣,还请二老勿以?我为念。”
李嬷嬷呜咽了一声,终是放开手,将礼单和首饰一股脑塞进怀中,冲徐循再施一礼,三?人遂匆匆出门去了。
徐循做好安排,便从?钱嬷嬷怀里抱过点点来,点点还在睡着,虽换了怀抱,却无清醒之意?,侧了侧小脸蛋,把脸埋入徐循怀里,又再香甜地睡了起来。
钱嬷嬷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未、未知?娘娘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四公?主?……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徐循眷恋地触了触点点的脸颊,不?由低声道,“我唯一只觉得对不?起点点……若我被赐死了,你们日后也别对她说起我,就让她以?为自己从?没有母亲吧。”
钱嬷嬷轻声应是,徐循看了她一眼?,又道,“若还是嬷嬷来养育她……便把她养得傻些好了。”
她由衷地道,“傻人才有傻福啊,其实醉生梦死也没什么不?好……人活得越清醒,烦恼也就越多,有时也许还要自寻烦恼,生在宫里做个女孩儿,也许倒宁可还是傻些为好,嬷嬷你说,我说得有道理没有?”
只听得哇地一声,却是蓝儿受不?住,捂着脸就哭出去了。钱嬷嬷双唇颤抖,勉强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掌住了没有落泪。
“娘娘说得是。”她道,“但?老奴不?觉得娘娘是自寻烦恼……老奴虽也为娘娘觉得可惜,但?却从?不?以?为娘娘有做错什么。能在娘娘幼时教导品德,实是老奴一生最大的荣幸。”
话说到?这里,连孙嬷嬷都忍不?住,垂下头?轻轻拭泪,赵嬷嬷、花儿早都颤着肩膀无声地哭泣起来。徐循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要谢谢嬷嬷,没有您言传身教,我也不?会是今日的我。”
钱嬷嬷忽然露出苦笑,她的话里有一丝干巴巴的幽默,“老奴只恨自己是教得太好了一些。”
徐循却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望向了柳知?恩——柳知?恩也正站在他的角落里望着她。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眼?底似乎还含着笑意?,在屋里的所有下人里,唯有他面上没有一丝感伤。
“柳知?恩。”徐循轻声说。“我就把点点托付给你和钱嬷嬷了。”
柳知?恩深深鞠了一躬,淡然道。“娘娘请放心。”
徐循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时,外头?已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马十带着他的手下们来了。
“奉皇爷口?谕。”马十进屋以?后,谁也没看,只是昂然仰首望着屋顶,背书般机械道,“庄妃徐氏御前失仪,着往南内旧居思过,一应待遇以?宫人论。四公?主?送往清宁宫暂为教养。”
传完口?谕,他又跪下身来,很恭敬地说。“请娘娘尽速收拾细软,随奴婢前往南宫。四公?主?这里,也要离开一阵子,该带到?清宁宫去的衣服,也该收拾收拾。”
他的一番话,说得是很有讲究的,呼庄妃名号,看来是还没有被废妃位,说点点去清宁宫,也是‘暂’为教养,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屋里一行人,不?会听不?懂皇爷的态度。
除了徐循以?外,一屋子人都是松了一口?气,钱嬷嬷几乎说得上是喜气洋洋了。倒是徐循平静如一,只有在听说点点去处时微微动容。
“哦,原来是南内吗。”她把点点交还给钱嬷嬷,站起身道,“好,要我去,那我就去吧。”
她的语气,几乎可称得上是有几分无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不是还没有过万字的大章节啊哈哈哈哈。
今天这个不知道过万字没有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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