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和平鸽(8)(1 / 2)
顾衍之能下床走动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政府军率队攻破了卡拉的老巢,就地击毙了?中东最大极端组织的头目,与反政府武装的交战也节节胜利,成功收复了?迈尔城。
在各国资助下,战后重建的房子如雨后春笋般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拔地而起。
如今的战地医院坐落在迈尔新城区里,粉饰一新的雪白墙壁,往来穿着白大褂脚步匆匆的医护人员,如果不是肤色各异说着阿拉伯语她恍惚以为这是在仁济医科大里。
顾衍之穿着病号服,垂着头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这不是她的病房,前来慰问看望的M国军官刚走,那个亚裔指挥官也在。
他们语重心长,反复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从他们口中她逐渐拼凑出了那一天的完整始末。
“当时情况危急,陆医生留下来殿后,大约射杀了?数十个恐怖分子,不然的话,谁都走不了?”。
顾衍之缠着纱布的手捂上了?头,眼眶已是通红。
她不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以济世为怀的医生,她清楚她走出这一步有多难,内心又经过了?多少挣扎与煎熬。
更遑论她只身深入敌营,浑身上下绑满了炸/药包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光是想一想她就浑身发抖。
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医生,硬生生扛着身高体重远超她的成年女性,一步步带着她走出了敌巢,带着她走向?了?光明,自己却身陷囹圄。
“他们俘虏了她,防弹背心护住了?她的致命要害,他们给她治伤又在伤口上撒盐,他们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毁了?她的骄傲,不给她食物也不让她睡觉,在她面前肢/解了迈克的尸体,逼她吃人肉,给她看淫/秽色/情录像,甚至在她面前……”
顾衍之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咬牙切齿,泪水大滴大滴滑落了下来。
她不敢想,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落入那么残暴的恐怖分子手里会遭遇什?么,她恨得发抖,她咬牙切齿,她目呲欲裂!
她想要冲出去手刃了?卡拉,不,这还不算完,千刀万剐都难消她心头之恨!
可是卡拉死了。
死在政府军的突袭里。
巴尔也死了,陆青时做手术的时候故意接错了?一根血管,动了手脚,短暂的清醒后暴毙而亡。
沙鹰也死了。
把她送回?了?战地医院后,沙鹰就和?政府军一起奔赴了敌巢。
她击毙了?卡拉,自己也被他手底下的喽啰射成了?筛子。
陆青时被解救出来已经是三天后了,这三天里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可是偏偏卡拉死了,她满腔愤懑无处宣泄,只能流着眼泪徒劳地用手去砸墙,用头砰砰砰地撞击着坚硬的墙壁。
很快,墙上一片血迹,医护人员七手八脚把人拉开的时候,顾衍之跌坐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从喉咙里发出的绝望的哀嚎在走廊里传出去了?很远。
这些,陆青时都不知道。
她只是静静睡着,偶尔清醒,眼神是黯淡无光的。
晚上也不敢关灯,一丁点儿动静就翻身而起,一旦有人靠近神?色是惊恐而茫然无助的。
有医护人员想接近她,被人一剪刀刺伤,她嘴里振振有词:“别过来……别过来……我杀了?你……杀了?你……”。
医生说是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唯一认得的人是顾衍之。
见着她的那一刻,癫狂的女人放下剪刀猛地扑了?上去,死死箍住她的脖子,泪流满面。
“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顾衍之抱住她,吻去她的泪水,亲她已经剪短的头发,吻她因为自尽而在额头留下的疤,抚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背,又捧起了?她重重纱布包裹着的右手,隔着绷带把吻和炙热的泪水一起洒在了上面。
她再难抑制自己的情感?,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再然后,战事?接近尾声,埃博拉疫情平息后,陆青时作为无国界医生的服役期已满。
顾衍之拒绝了?M国政府和?中国军方的表彰,和?她一起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她们离开的那天风和日丽,迈尔城新机场已重建了起来,沙漠里干燥而温暖的风拂面而来,远处群山连绵不绝。
有一小队士兵穿着崭新的礼服,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廊桥底下过,他们的手里都捧着一个鲜花缎带绑着的骨灰盒。
远处送英雄们回家的飞机还在等待。
顾衍之回?转身,手里行李落地,脊背挺得笔直,左手挨着裤线,右手高高举起放到太阳穴,眼眶通红,敬了一个军礼,送战友们最后一程。
陆青时跑过去,找到了迈克的骨灰盒,黑白照片上的大男孩笑容璀璨,金发碧眼,唇红齿白。
他和?他的女朋友应该在天堂相见了?吧。
陆青时俯身,按照英国人的礼节,给了?他一个贴面热吻。
这是她想做却一直没来得及做的。
直到最后,顾衍之也不知道沙鹰的真名叫什么,不过没关系,她想她会一直记得这个十九岁的白人女孩,记得她在沙漠里抽过的烟,斗过的嘴,以及这段峥嵘岁月。
再后来,仁济医科大爆发埃博拉疫情,她们又奔赴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向刘长生递交调岗申请书的那天她也在,她一直靠在墙上等她,她不再抽烟,只是无所事?事?地瞅着雪白的天花板,往来过路的医护人员。
医院里有生离死别,也有欢笑眼泪。
有痊愈了?的患者感?激涕零要给医生下跪,被人稳稳扶了起来。
也有患者家属做了?锦旗交给医生再三嘱咐要他收下。
也有人给护士送鲜花、送水果,她甚至还看见了?熟人,前来医院送外卖的王有实。
他现在和妻子开了?自己的铺子,自己给自己打工赚钱,几个孩子都在读书,最大的那个女儿已经考上了?重点高中。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她,远远地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老实憨厚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激动,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眼里都是泪花。
他握住她的手,邀请她和?陆医生一起去自家店里吃顿饭。
“当初要不是您,我这条命都没了?,更何况今天,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衍之打心眼里替他高兴,但还是以还有事?为由拒绝了?他。
男人似是有些失落,走了两步,又跑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大叠油腻的花花绿绿的票子,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
“这是您当初替我垫的医药费,我一直记得呢,这些年日子好了点了,终于有机会把这钱还给您了”。
他赶着送外卖,也不等她拒绝,就一溜烟窜进了?电梯里。
“哎——”顾衍之伸长了胳膊,陆青时正好从院长办公室推门而出,见着她手里一大叠钞票,顿时讶异地挑了?一下眉头。
对方苦笑:“刚看见王有实了?,硬塞给我的”。
医生微微笑起来:“那正好,拿着这些钱去吃火锅吧,就当庆祝我今天刚入职了?”。
仁济医科大学的副教授,研究生导师。
从临床转向科研与教学,她的课总是座无虚席。
顾衍之也没再去消防队上班,而是和几个退伍的老兵一起创立了?国内第一家人道主义公益性救援组织,蓝天救援队。
不属于任何军方、组织,吸收退伍待业的军人经过考核后作为队员,奔波在全国各地为需要帮助的人们提供医疗或救援服务。
一眨眼,又到了年底,锦州市下了?第一场雪,处处银装素裹。
下半学期的最后一堂课。
下课铃声响,同学们鱼贯而出。
“陆老师,再见”。
“陆老师,下个学期见”。
“陆老师,论文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您有空的话帮我看看”。
陆青时一一点头微笑:“再见”。
教室人都走完,她慢吞吞收拾好东西,锁好教室门,一转身,看见她从走廊尽头慢慢走过来。
冬天天黑得晚,走廊里的灯昏暗,有雪飘进来,落在她栗色的发梢上。
她穿着蓝色夹克制服,身姿挺拔,清俊潇洒,军人身上总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像是冬天里常青的松柏。
看见她出来了,那人却又眉眼弯弯,冲她粲然一笑。
她脑中仿佛有烟花盛开。
莫名想起余光中的那首诗——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着笑向?我走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顾衍之是她的雪,也是她的月。
老远就看见她在笑了?。
顾衍之拉住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在笑什?么?”。
陆青时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好”。
她的自行车就停在楼下,自从患了PTSD后,她便听不得吵闹的声音,顾衍之便把机车拿到了队里让队员们用,自己从旧货市场淘了?一辆自行车天天载着她上下班。
陆青时贴在她的背上,手圈住了她的腰身,街灯缓慢地流淌过眼底。
她一边骑车一边小声跟她说话,偶尔等红绿灯的时候回?过头来看看她。
眼神是温和?而柔软的。
陆青时也会笑起来。
她四十岁生日刚过,眼角的细纹又深刻了些,笑容却也越来越多。
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轻松平和?,除了偶尔噩梦缠身,完全不像是PTSD患者。
顾衍之是她的药。
尤其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目光会牢牢锁定她,顾衍之也是一样的。
她依赖她,她也全心全意呵护她。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们已经长成了?一棵不可分割的苍天大树。
她们在学校附近买了一间带电梯的大房子,汉堡和薯条也接了回?来,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顾衍之去洗手做饭,她去给两小只铲屎,陪它们玩。
晚饭后天气不冷的情况下会出门遛弯,像今天这种下雪的时候,陆青时便会早早上床睡觉,她怕冷。
顾衍之会替她捏捏酸痛的腿,帮她放松肌肉,捶捶背,揉揉肩,或者头抵头看一部温和?的影片直到睡着。
当然也会温柔地吻她,爱抚她,进/入她,占有她,与她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情到浓时的时候,陆青时偏头亲她的侧脸,她替她撩起了?额前汗湿的发。
她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小声说:“衍之,我们生个孩子吧”。
顾衍之去问她的心理医生,得到的回?复是,她的PTSD基本已恢复正常,陆青时是个内心非常坚韧强大的女人,她按时吃药治疗,她有意识在让自己好转,这非常难得。
最后心理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我见过不少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都自杀了?,陆医生是个例外,她深刻明白,死不算什?么,能为爱着的人活着才是真正的伟大”。
如果再有孩子的陪伴,她可能还会更好一些,但产前或者产后抑郁也有可能会让情况更糟。
综合来说,这是个未知数。
于是顾衍之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了?这件事,再三权衡之下,她们还是来到了上海。
围产期医疗中心。
国内最好的妇产科医疗基地。快到下班的时间,又来了个危重,秦喧一边把人往手术室里推,向?南柯的电话还没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