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白衣孟婆（1 / 2）

阴间，冥火摇曳，环绕四周的烟雾里影影幢幢，轮廓模糊，一川江水永远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

小船从雾中悠悠驶来，穿过水中矗立的一个个古老牌坊，长桨摇碎了船头幽蓝色风灯映下的倒影。两岸的曼莎珠华红艳似血，风吹成浪，弥漫鬼魅的香气。

许久，摆渡人停下了摇橹，靠了岸。

远处大殿高耸，青黑色的屋顶蒙着一层轻烟，檐下漂浮着淡黄色的灯笼，明晃晃的光线照着来往鬼魂苍白的面容，阴森渗人。

这里是商祺地界的冥间地府，管理着商祺及周边许多小国家的人命生死，六道轮回。

鬼魂到冥王殿里听判，而后，或是关入地狱偿还前世罪债，或是等待着转生的时辰来临，然后由冥兵引领着前往生门，投胎转世。生门就在大殿不远处的对岸上，去那里要经过奈何桥，过奈何桥前，要喝孟婆汤。

说是孟婆汤，其实在这冥界里熬汤的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前世是名动帝都的女厨，叫孟晚烟。

至于她后来是如何到冥界里担任了孟婆一职的，孟晚烟已不愿再去提及。如今在这阴冷不见天日的地府里，唯一支撑着她度过漫长时光的，不过在是那人轮回转世的时候，能够见他一面罢了。

此时桥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了。排队的鬼魂大都是一副木然表情，无悲无喜，沉默地随着队伍偶尔向前挪动几步。

凡人死后来到阴间，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在阳间的记忆，除了那些意志强大留有执念的人外，大多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已。待喝了孟婆汤，便真的前缘断尽了。

白衣女子又从汤桶里舀出一碗，递给安静等待的鬼魂。一旁看守的几个冥兵装模作样地侧着眼偷望，却又不敢放肆。望了几眼后，感慨满足地轻叹几声，就如往常那般开始私聊了。

“哎，多美的女子啊，跟那仙女似的，比咱们王上还要多美几分呢！”其中一个低声道。

另一个冥兵想了想，摇头：“嗯……我倒是觉得王上更好些，孟大人她太冷了。”

“哪有，孟大人平素待人都挺亲善的啊，王上才可怕呢，整日黑着脸。”新来的小兵插嘴。旁人白了他一眼：“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孟大人面上亲善，却是很难亲近的，相反王上虽面上威严，可实际上待人很好，特别是在孟大人跟前，根本就是纸老虎，嘿嘿。”

“诶，也是。可为什么孟大人好像特别不待见王上呢？”小兵顿时来了兴致，却在这时听见他们身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却难掩妩媚的：“——咳咳！”

几人身形一僵，立马闭嘴站好。高挑俊俏的青衣男子走过来，剜了他们一眼，“都那么悠闲没事干了？倒是聊得好自在。”

“我们错了，判官。”几人低下头。

“好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别整天把眼睛往人家孟大人身上放，小心王上把你们发配边境地狱！”

青衣判官训斥完，从腰后抽出把扇子，唰地一声打开，悠哉地摇了起来。几个冥兵见状连忙走到队伍两侧站好，目不斜视。

风无涯忍不住笑了笑，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又把视线移到队伍末尾的那个男鬼身上，眼底浮现出一丝颇为复杂的情绪。

“唉……可怜呐。”她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然后摇着扇子走远。

看来，今晚得给那家伙送去壶降火的茶水了……

鬼魂的队伍缓慢地向前挪进，数量在一个个地减少。喝完一碗鲜美的汤汁，原本就木然的鬼魂神情更是变得呆滞了。忘却心头弥留的残念，忘却自己上一世的名字，随着鬼差走向那头的往生之门。

白衣女子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最后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鬼魂缓缓走到跟前。她动作熟练地舀了一碗汤递过去，想着今日的工作完成了，待会儿收拾好后就去心雪的茶楼那里坐坐吧。

然而下一刻，在那男人抬头的一瞬，她却蓦地顿住了，脸上不复淡然。

看着这张脸，铺天盖地的熟悉感漫涌上心头，霎时间揽起巨浪，逼得孟晚烟后退了一步，拿着青花汤碗的手不住颤抖起来。

没错，是他！

自己守在这儿等了几十年的人啊，如今终于等到了么……

孟晚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枯瘦如柴，面容沧桑的男人，捂着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已经活到了老去的年纪，头发花白了，身形佝偻了，脸上添了皱纹，眼眶也深陷进去。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能认得出来。

只是她没料到他这一世死的时候竟是如此凄惨的模样。

到底，这三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茗锦,是你么……”孟晚烟忍住内心的悲怆，伸出手想要触摸男鬼的脸颊。这时，对方木然的表情有了些变化，愣愣看向她，随后竟是满带惧意地往后一缩身子，躲开了。

“茗锦？”孟晚烟徒然睁大眸子，失控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我，我是烟儿啊！”

男鬼显然是被吓着了，拼命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孟晚烟紧咬着唇，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半晌，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对了，他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在冥界的日子里，她时常会想象着与刘茗锦在冥界相见的场景。可能对方是惊疑，或是呆滞，或是如今这般恐惧……然而无论哪一种，都已经是忘了她。她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