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六十九章 返回玉兰(中)(2 / 2)
张果荣在《男生女相》中曾直接承认是一个自恋的人,但他不想做程蝶衣,自己也绝对不是“他”。这份体认,表露了两个相反相成的意念:一是张果荣演尽水仙子的风华绝代,皆因他个人也潜藏了这种人物角色的本质,因此他的本色演出可以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并且建立独有的美学风格;其二是他本人会将角色人物与自我分开,没有混淆彼此的界线,毕竟“戏如人生”,但人生不能如戏,卸妆后他依旧要返回自己原有的生活轨迹,程蝶衣、宋丹平、欧阳峰和旭仔,不过是他在台上的镜像而已,照现他本色演出的无限可能,但不能将镜子移到台下,以虚像作为实景!每次演出,张都会细心揣摩这些人物的心态言行,为这些角色设计不同的神情、姿态、语调和身体语言,因此,欧阳峰的狠不同于旭仔的落拓不羁,程蝶衣的婉丽异于宋丹平的狂傲。
说到底,所谓“水仙子人物”也是繁花锦绣的复式组合,程蝶衣是一像,欧阳峰是另外一像,甚至张果荣也是一像,那是说如果“张果荣”也是一个角色,他也属于水仙子的性格,而且匠心独运,能演活其余众多水仙子的变奏,而演得最璀璨辉煌的当然仍是他千面百变,照花前后镜的姿态。如果有人因此而将角色与演员混淆了,那只说明了一个事实:张的演艺已到达人我不分的高纯境界,打入观众脑内和心里的是栩栩如生、摇曳生姿的精湛技艺。
这所有的一切都给他增加了更多的话题,当一个人可以达到一个地方的完美,就已经算是一个大师,但是当他们在各个行业之中都得到了巅峰,那么他们应该被称为什么?或者完人才更适合他们吧。
‘曾要我意决,并没话别,走得不轰烈;
由过去细节,逐日逐月,似陨落红叶;
难以去撇脱,一身鲜血,化做红蝴蝶;
遗憾自问未比冬季决绝……’
这是张果荣遗作《红蝴蝶》的中段歌词,仿佛寓言、镜像和魔咒,每回重听都不免惊心!谁能想象一身鲜血的他“化做红蝴蝶”骤然从二十四楼飞堕远去?到底是填词人的预设一语成谶?还是歌者自身投影的巧合?在艺术想象的领域里,“红蝴蝶”是一个永远无法解除“魅惑”的意象,伴随“传奇”的落幕,却余音袅袅,余哀重重。
在张果荣最后的日子里,无论歌曲还是电影,“死亡”的意识总如影随形,挥之不散,像盘算世界末日的《陪你倒数》、歌唱失眠痛苦的《夜有所梦》、细说感情与生命同样脆裂的《玻璃之情》,以及刻画精神分裂的电影《枪王》和《异度空间》;这些声情和画面,无不肆意地着染忧郁的色彩、人生的灰暗、生命的枯落与败亡。
当然,张不是第一次死在电影里,他曾在《胭脂扣》殉情未遂,苟且偷生,年老色衰与落泊潦倒成了十二少不守信诺的最大惩罚;然后张以旭仔洒脱不羁、对镜独舞的阿飞形貌,翩翩60年代诗化的情怀,最后却窝囊地死在异乡的火车上,戳破了迷恋自我的个人神话;跟着张披上虞姬的霓裳羽衣与千娇百媚,舞台上刎颈自尽,完成现世里无法圆足的同**传奇。只是这些死亡的身影,都带有浓重的浪漫色彩和提升生命美感的体验,是樱花落入春泥的姿态;不同的是,《枪王》和《异度空间》揭示的却是精神分裂的面容与人性阴暗的黑暗,片中的张果荣红着眼丝、抓着头发,坐在无人的空屋内,或嘶叫,或奄奄一息,独自跟离弃的世界、撕裂的自我、崩溃的记忆争斗,这是张果荣演艺事业上最后的转型——越后期的电影,张的演出越丰富复杂,角色越不正面,也越不讨好,却越能体现他的演艺层次。
这样的一个层次并不只是单纯的演技,而是已经达到了一种艺术的程度。只是,灯火熄灭,从张果荣最后的歌曲和电影寻认他的死亡身影,是一个苦涩的过程,逝者如斯,不分昼夜,但在岁月的裂痕里,歌者的身影却玲珑清晰,仿佛遥遥招引,渡入死亡的阴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