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8章:相看白刃血纷纷(2 / 2)
“是的,顾大人与李大人先后弹劾老祖宗坏了祖宗规矩,其他官儿多有附和,还不是杨士奇这个老匹夫整出的幺蛾子,哪知咱们的皇上对老祖宗十分的信任,对百官的辱骂倒也没理睬,便是孙太后也是什么也没说,奴婢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了解了,本朝上到皇帝,下到黎明百姓,那个没被这些言官给骂上几句,只要皇上信任便也不怕,可恨的是这个时候杨士奇,竟从怀里掏出两份奏折来。”
“看样子这老匹夫早有准备啊?这次没那么容易脱身了。”王振嘴里满是苦涩,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个位置,却不想不容外面的文官,看杨士奇的神情,大有将自己就地解决了。
“奏折可都说了什么?”王振低声问道。
那太监语气欢喜的道:“奴婢还是头一次看到内阁大学士吃瘪呢,杨士奇这个老狐狸将奏折递了上去,本意是弹劾老祖宗,哪知道一直没说话的孙太后忽的说累了,这奏折改日再议论,孙太后说话了,皇上还是个孩子,自是满口答应,所以这事儿也就没能继续下去,不过奴婢看老狐狸的样子,怕是不会就此干休,所以奏折刚到了曹公公的手中,他便让人给你送来了,按照宫中的规矩,内阁上的奏折都要通政司送到司礼监,皇上还小,奏折的朱批之权自然在老祖宗的手中,所以这两道奏折曹公公才让奴婢给老祖宗看看,好提早拿出主意来。
王振松了一口气,道:“快,快给我念一念?咱家倒要听听看,杨士奇这个老匹夫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太监应了声,从怀里摸出那两道奏折,缓缓打开,朗声道:“为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兹者恭遇皇上初登宝位,实总览万几之初,所有紧切事宜,臣等谨开件上进,伏愿圣览,特赐施行。臣等不胜仰望之至,谨具题以闻。”刚念了开头,王振有些迷糊,这奏折奉命是讨好皇上的意思,根本就没自己什么事情,但多年的官场生涯告诉他,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杨士奇没那么简单,所以他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只听得那太监继续念道:“一祖宗旧规,御门听政,凡各衙门奏事,俱是玉音亲答,以见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预也。隆庆初阁臣拟令代答,以至人主玩ǎ甚非事体。昨皇上于劝进时,荷蒙谕答,天语庄严,玉音清亮,诸臣无不忭仰。当日即传遍京城,小民亦无不欣悦。其所关系可知也。若临时不一亲答,臣下必以为上不省理,政令皆由他人之口,岂不解本若无?今后令司礼监每日将该衙门应奏事件开一小揭帖,明写某件不该答,某件该答,某件皆某衙门知道,及是知道了之类。皇上御门时,收拾袖中,待各官奏事,取出一览,照件亲答。至于临时裁决,如朝官数少,奏请查究,则答曰:“着该衙门查点,其纠奏失仪者,重则锦衣卫拿了,次则法司提了问,轻则饶他。”亦须亲答如此,则政令自然精彩,可以系属人心。伏乞圣裁。”这一段诵读下来,王振算是惊得一身冷汗,奏折听起来只是说了衙门听政,设案览章,事必面奏,按章处事,章奏不可留中之事,但问题的关键是针对司礼监朱批的事情了,尤其是对于司礼监干政措词都用得十分有力,就这奏折若不是皇上是个只有九岁的孩子,太后对自己还算信任,自己又坐上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就这样的奏折,足以扼杀了他。
那太监看王振迟迟没说话,也不敢停下来,微微吸了一口气,继续维持先前高声音念道:“三事必议处停当,乃可以有济,而服天下之心。若不经议处,必有差错。国朝设内阁之官,看详章奏拟旨,盖所以议处也。今后伏乞皇上,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拟票上进,若不当上意,仍发内阁再详拟。上若或有未经发拟径自内批者,容臣等执奏明白方可施行。庶事得停当而亦可免假借之弊。其推升庶官及各项陈乞与一应杂本,近年以来,司礼监径行批出,以其不费处分而可径行也。然不知推升不当,还当驳正。或事理有欺诡,理法有违犯,字语有乖错者,还当惩处。且章奏乃有不至内阁者,使该部不复,则内阁全然不知,岂不失职?今后,伏望皇上命司礼监除民本外,其余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庶事体归一而奸弊亦无所舛矣。伏乞圣裁。”
听到这儿,王振彻底害怕了,杨士奇这洋洋洒洒的近千字的奏折,明确提出了五点主张:第一,“凡各衙门奏事,俱是玉音亲答,以见政令出自主上,臣不敢预也”“内外一应章奏,除通政司民本外,其余尽数呈览毕,送票,票后再行呈览,果系停当,然后发行”第二,(朝后)“令臣等随入叫见,有当奏者就随便陈奏,无则叩头而出。此外,若有紧急密切之事,容臣等不时请见。”第三,“伏望皇上命司礼监除民本外,其余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第四,(奏疏)“未有留中不出之理,一切奏本,尽行发下...有未下者,早容科道官奏讨明白。”可以说,杨士奇这是彻底封堵了太监干预政务苗头,非但如此一旦这道奏章被皇帝施行的话,司礼监得不到半分的好处,但内阁却有大大的好处,天下的权利就那么多,皇上独占其四分,剩下的六部平分秋色,所以在洪武爷的时候皇上一家独大,可这种局面从永乐爷的时候开始慢慢打破,内阁的成立使得天下的权势慢慢融入内阁,等到洪熙爷的时候,内阁的权力逐渐扩大并置于六部之上,成为了朝廷的最高行政中枢,掌管着朝廷的大半权势,内阁这个当初官职不到五品的衙门,在宣德年一跃成为文官集团的首领,朝廷的任何政令都必须经过内阁复议后才交由皇帝盖印可颁布全国,有时内阁还可以驳回皇帝召命,权力之大不言而喻了,这一点宣宗看得心知肚明,所以才放手让太监参与其中,将权势重新大乱,天下权势一分为三,皇上独占一份,司礼监独占一份,内阁占着一份从而达到了权势的平衡,杨士奇的这份奏折,其目的就不是除掉司礼监这么简单了,一旦落到了实处,内阁的权势将大大的提高,与昔日的宰相一般,拥有对朝廷的决策权,不仅摆脱了司礼监的制约,还废除了皇帝将奏章留中的权力,让科道官监察皇帝,这个时候皇上就必须像古代贤君一样事事亲掌,退朝后还须把时间让给内阁,听从内阁奏事,更厉害的是这份奏折表面针对的是司礼监的权势,内阁收回后必将权势交给皇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当今皇上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根本难以亲政,所以内阁提出的皇上亲政本就是骗人的鬼话,因为一个九岁的孩子想要处理政务最终还得依靠内阁来帮忙,最终的结果是内阁夺取了司礼监的权势,代替皇帝掌控这些权力,他将成为真正的宰相。这个目的不得不说厉害,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有疏忽的时候,一旦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这就意味着皇上、太后这对孤儿寡母任由内阁摆布了,皇上是一个孩子,未必会在乎,可孙太后是个明白人,她会答应么,自然不会谁都明白,当今的大明看似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做主,实则是宫里的孙太后做主吧了,连太皇太后这几个月来都躲到了深宫大院不再出来,为何,还不是因为孙太后是皇上的母亲的缘故吧了,奶奶再好难以与母亲相比。所以这道奏折王振的担心并不大,有孙太后老人家在前面帮衬着,总不能让自己吃亏不是。
“看看第二道说了些什么?”王振重新斜靠在长椅上,神情一副自鸣得意,心里却嘀咕开了:“杨士奇啊,杨士奇,你这个老狐狸精明了一辈子,老了却犯起糊涂来,孙太后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么,咱家这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权势你当真以为是皇上给的么,这次你可看错哦.”
念字儿的太监可不知王振心头想些什么,眼看自己念的奏折老祖宗心情还算不错,讨好的心思也就重了些,不等第一份奏折念完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第二道奏折,清了清嗓音,朗声念道:“仰稽前朝旧典,唯独宋代皇帝,尊皇祖母为慈懿太皇太后,生母为皇太后,则与今日事体,正为相同,但于皇祖母特加二宇,而于生母止称皇太后,则尊尊亲亲之别也。然今恩德之隆,既为无间,则尊崇之礼,岂宜有殊?且臣居正恭奉面谕,欲兼隆重其礼,各官仰体孝思,亦皆乐为将顺。今拟两宫尊号,于皇太后之上,各加二字,并示尊崇,庶于祖制无愆,而于圣心亦慰。”刚念了几声,王振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这一下他才算是见识了杨士奇的手段,这位老狐狸能历经五朝而屹立不倒,绝非浪得虚名的,当年的汉王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都败在了他的手中,今时今日收拾他这一个小小的太监还不是手到擒来。想到了这里,他有些惊恐的望着眼前太监手中的奏折,这份奏折语气卑微、口吻完全是讨好的意味,根本就不是一个内阁大学士该有的口吻,可杨士奇竟不顾一切的做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为了断绝太监干政,这位平日里最有骨气,最有气节的内阁大学士可以放下脸面,放下身段,一个历经五朝的老狐狸敢于放下平日里最看重的东西,毫无疑问这个时候的杨士奇也是最可怕的。
那太监念了一阵,见王振面色不好看,急忙停了下来问道:“老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王振一言不发,心里却已经换了,杨士奇这次算是打在了他的七寸上,他能横行大内靠的并不是小皇帝的信任,而是孙太后,只要有孙太后还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他相信他不怕任何人,哪怕是杨士奇这个老狐狸。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孙太后这个小户人家出来的女人性子最为善变,杨士奇敢于这么放下身段,放下脸面的去讨好这个女人,那分明是将这个女人的性子摸透了才如此作为,所以他所能依靠的屏障彻底被杨士奇给断了,没了这道屏障,他王振又拿什么与杨士奇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