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出关入世,如斯困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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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化西郊六十里外是先皇后妃所居的康苑,蒙太后被亲生儿子嬴少苍贬居此处。当初为了迎娶阿拉耶识,嬴少苍解散后宫佳丽,育有子嗣的莲夫人、滕夫人也被迁到此处安顿。后来,就连嬴归尘的母亲景平侯夫人连着侍妾王阿琪一并迁到康苑做人质。如此,冷僻、暮气沉沉的康苑因新人入住而热闹许多,闹得最欢的当属尚在青春的莲夫人和滕夫人,还有墨徒王阿琪。莲夫人、滕夫人因为飞来横祸,莫名被阿拉耶识夺去宠爱,与子女分离,不仅对阿拉耶识恨之入骨,更是对嬴少苍的凉薄怨愤不已,原来天天以泪洗面,后来得知阿拉耶识竟然叛秦入赵,下家冉闵做了卫国皇后,更是气得抢地呼天。她们以为阿拉耶识嫁做他人妇,自己便可顺理成章回到**宫,不想嬴少苍竟然连自己都圈禁在老阴山皇陵内,全不念夫妻情意,直觉凉透心扉。她们无处出气,便将泄愤矛头对准阿拉耶识的好友王阿琪时时处处找茬儿。因王阿琪是伴着婆母景平侯夫人一起做人质,忍着不与莲夫人、滕夫人计较,反而居于劣势。
景平侯夫人本就是深闺女流,戴罪之身更是低头做人,王爱琪不能违逆婆母,一直委曲求全,况且日日心系嬴归尘,在康苑中简直度日如年。她不信嬴归尘能放着父母双亲为人质不管,日夜盼望嬴归尘挽回君心,将一家人接回团聚,可怜这点念想也被李文吉撕得粉粉碎——嬴归尘居然在卫国邺城逗留不去,即使阿拉耶识已经成了卫国皇后,他仍守护着她,还有她邺宫的家。相比之下,她才发现自己与莲夫人、滕夫人之流原是一样的可怜人,被一个不是情敌的情敌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原来嘲笑秦皇嬴少苍痴心妄想,轮到嬴归尘时,她觉得心好痛:姓嬴的男人都是什么心肠?一个想要权势通天,一个想要得道成仙,想要神通法力和美色兼收,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她王阿琪不要做那种深宫怨妇,她要拯救爱人,改变命运!
在距离康苑百里的老阴山下着绵绵秋雨,秦皇暗卫头领蒋青右手撑起一把青色大伞罩在嬴少苍头上。二人站在老阴山半山的一处突出的祖先拜台上,雨丝夹着秋风漂染在他们的鬓发衣襟,濡湿了眉目和衣袖袍角,就连嬴少苍脸上的三团火云纹好似被浇湿般不再蒸腾,化作妆花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冷湿凝重。嬴少苍居高临下凝视底下那一大片白色的水雾,沉沉的双目微眯,蒋青看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妄自揣度,只能收摄狂跳的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到山下邪门诡异的大坑,尽管那坑里翻滚烧煮的东西是如此令人心惊。
老阴山背阴的一面的山脚下依照地势被挖出一个万人坑,里面填着生石灰,雨水落在生石灰上炸裂沸腾,汩汩出泡,放出滚滚白雾。沿着万人坑站着上千南蛮巫师,同时念诵南蛮的密咒,在东西南北四个缺口上,蒋青的暗卫们有的抬着水桶玩石灰坑中注水,有的人则从牛车上卸下僵硬的尸体投入石灰坑中。尸体都是皇陵内嬴归尘和布巴往日苦心孤诣从战场收集得来,也是阿拉耶识在皇陵内给嬴归尘上人体解剖课时所见的那些。生石灰遇水产生高温,比开水煮东西更厉害,尸体落入生石灰水坑里,皮肉很快就被煮熟、溶解,在里面翻腾的则变成森森白骨。
蒋青知道这些南蛮巫师在以秘法炼制人骨,使他们的巫蛊得到更多法力。据说南蛮巫师为了让自己炼制的蛊凶猛狠毒,往往用死者的骨头做法器,这样死者的灵魂就永远与蛊术合二为一,蛊术有加倍的攻击力。蒋青身为秦皇暗卫,手上鲜血无数,可亲眼目睹诡秘的巫术施法过程,仍然觉得头皮发麻,胃内与石灰水中的起伏尸骨一般翻滚不休,他完全靠超强的自制力按捺下呕吐的不适。他偷眼看秦皇嬴少苍,对方根本毫无表情,以前那张飞扬这火云纹的俊颜邪魅、狂野、傲慢,带着逼人的活力和灵气,现在则失去了生气,透着蚀骨的阴气和黑暗。这样的嬴少苍,真如皇陵中生出的阴王阎罗,生灵见之绕道。蒋青很担心主子炼制的死灵术会产生反噬,可他不敢真的讲出来,因为他明白,主子的武学和见识远高与己,他一定感受到了潜在的危害,但对于力量的追求已使他不顾一切。他清楚地感到,这次嬴少苍出关,必定要掀起血雨腥风,中土要彻底动乱了。
在遥远的南方,在云梦泽边沿的座乡旅茅屋顶上,盘膝坐着昔日的钜子嬴归尘。他正抬头望天,感悟天道。银河繁星闪烁,如人间万家灯火,明灭有序,运行有迹。星辉淡淡,如烟笼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都发散着朦胧光晕,如冰雕的面庞微微仰着,漆黑的眼中反映着星光,使得凝固的容颜全然生动起来,流泻多情的光彩。
他的心黯然叹息,为了那不可知的命运。
曾几何时,他从超然的修仙者跌入凡尘,一身泥垢亦是甘之如饴,他甘愿从头修过。
他以为重逢是一场机缘,可惜他到现在才算真正体会了什么叫三生三世亦是无缘。
他努力地压迫魂灵儿深处的渴望,以为自己已经退得不能再退了。看看,就做个旁观者看看她这一世绚烂,什么都不求。可惜,她毫不在意,间不容情。
他为她做了很多,然而抵不过一次的无心之失。
李文吉不能死,这不仅仅是金锣的原因,还因为他想弄明白毋宕到底是谁,可这只是他一直以来的奇妙感觉,纯属猜测,他不想用墨家的旧事来纷扰她的心。查清前任钜子的死因和毋宕的下落,是他的责任,与其他人无干。墨家已经消失,他能为墨家做的只有这个,如此算是没有遗憾。
他隐约觉得毋宕是揭开谜题的关键,而李文吉则是寻找毋宕的关键。
嬴归尘记得,毋宕对李文吉这个儿子宠爱万分,有求必应。李文吉七岁拜入前任钜子门下习武,成为自己的师弟。钜子传授墨徒武艺是分内之事,但习练真正的绝学需要资质和机缘。他身为秦始皇的唯一的嫡系曾孙又是仙人安夫子的徒弟,自然得了钜子的真传绝学。李文吉七岁时就想拜师一直不得许可,后来,不知毋宕对钜子花了什么功夫,才收了李文吉为徒。毋宕是墨家财部长老,常年坐南闯北做行商,每次货殖回来定要给儿子带珍稀宝贝。嬴归尘有个奇怪的感觉,毋宕对李文吉的爱护似乎超过了父亲对儿子的宠爱,他从来不像别的父亲那样亲昵地称呼儿子,也不逗弄、抱抚,更像个和蔼的长者,甚至有时带着恭谨和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