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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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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着紫纱裙,心中一动,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喜爱紫色?”

芳馨笑道:“姑娘这身衣裳穿得很好。皇后素来钟爱紫色。您看,那池边原本有一条小道,皇后命在小道上架了棚子,种了许多紫藤花,每年春天,皇后便在紫藤架下赏春。”

皇后爱紫,熙平长公主命我着紫衫入宫,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我顺着芳馨的手看去,果然紫藤累累垂下,与池边柳枝遥遥相对。柳枝轻灵,紫藤娇艳,紫青相对,盎然成趣。只听芳馨又道:“皇后见到姑娘这身装束必是很喜欢的。”

我有些腻烦,将隐翠香囊紧紧攥在手中,抬眼一望,路边的石台下,紫色与白色的银莲花正恣意盛放,紫的富贵热闹,白的纯洁清雅,挤在一处,甚是轻快爽朗。心里方慢慢的好受些。

向东穿过御花园,便到了一条南北长街。沿街向南缓缓而行,两侧高墙耸峙,高大的桐树和槐树的枝叶从墙内探出,甚至有柳树将几丝青碧如玉的柔绦垂在墙外。满城**宫墙柳,春天的气息绵绵密密充盈在这皇城之中,扫淡了宫中的森冷气息。忽见远处巍巍殿宇耸立,忍不住指着它问芳馨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芳馨道:“前面便是姑娘要去的延襄宫了。”

不一会步辇向左一转,停在一座院落之前。我抬眼一看,牌匾上以端正隶书写着延襄宫三个大字,笔锋甚劲,间架方直,下笔却轻柔灵动,一时不能辨明写字之人是男是女,只认定这并非普通匠人所写。向左望,是定乾宫的东侧门。

转过大禹治水浮雕的照壁,芳馨扶我进到一处十分宽敞的院落。但见主殿坐落在约一丈高的石台上,十分深阔。两侧配殿略低,但也筑于十来级石阶之上。院中墙角有几只影青釉大瓷缸子,正中一棵大槐树有面盆之粗,已斜斜倾倒,用石柱支撑。枝叶横逸在东配殿之上,郁郁葱葱。槐树四周以空心白瓷砖围住,在夕阳下莹莹如玉。树下一张石桌,数只石墩。

芳馨见我注目于老槐,便道:“据园匠说,这样粗的槐树,少说也有两千年了。”

我笑道:“这树如此苍老,依它而建起的宫室必得有巍巍雄壮的气派才行。”

芳馨道:“可不是么,整个皇城里,只有延襄宫是最高的。”

我环顾四周,主殿定名为定川殿,东西两配殿名为陂泽殿与度山殿。我暗暗点头,远古时大禹定九川,陂九泽,度九山,与庶稻鲜,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正是因为这份功业,才得为舜之嗣。这老槐从那远古而生,披戴着先人与天争功的志气,才得如此繁茂青翠。

定川殿高阔,以九根盘龙木柱支撑,高逾三丈。殿门与长窗洞开,南北通透,殿中青帷随风拂动。上首一张楠木雕龙宝座。上有匾额,书写“九德咸事”四个大字。字体微斜,颇有不拘一格的风采。

我凝望着那空空的龙座,只觉十分奇怪。匾上所书九德咸事,乃是臣子之德。定川、陂泽、度山俱言禹为舜臣时,殚精竭虑治水之事。宫名叫做延襄,定是皇家对股肱之臣源源不断、后来居上的期望。虽然只是选拔女官,却也选载这样一座气势雄伟、寓意深刻的宫宇中进行。

微风吹过,老槐叶子沙沙作响,喁然如诉。我抚摸老槐,心道,这真是一个好兆头。

芳馨轻轻敲了敲陂泽殿的门,大门自内打开,两个白衣少女将我引进殿内。芳馨在殿外悄声道:“姑娘进去吧,奴婢告退。待姑娘选上,奴婢再来接您。”说罢,关了陂泽殿的门退了出去。

窗外暮色四合,殿中早已燃起了九枝玉兰花宫灯。上首一只香楠木雕花牡丹凤座,两旁有飞檐挂角的香亭,两盏宫灯以脱胎白瓷灯罩笼住,发出莹莹冷光。座下有一张梅花小几。殿中有银紫色的幕帘低垂,反射着淡薄的光芒。高阔穹顶垂下一只打磨得十分光溜的大银球,一仰头便能将殿中周遭的人事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十几个白衣宫女或捧着银盘茶盏伺候,或端立在殿角,都是清一色十六七岁的年纪。

有七位和我年纪相当的姑娘已经到了,三三两两,或在灯前,或在帘后。她们多身着华服,有从家里带来的一两个丫头服侍。唯有一人,身着天青色衣衫和淡海蓝碎花裙,梳着双鬟髻,只簪着一朵紫色的蝴蝶花,花心疏疏几点黄,为她萧疏谨慎的侧影增添一点跳脱。我见她穿得如此清寒,不觉诧异。哪怕如我这样微末的出身,也不肯太寒酸,就是母亲亲手织就的隐翠,也比她这一身布衣来得贵重得多,那六位世家小姐的丫头也比她穿得体面。她并不与人说话,茶也不饮,只站在窗前对着院中的老槐出神。

我靠近她,她却恍然无觉。一个宫娥奉了一盏茶给我,微笑行礼道:“姑娘安好,姑娘请用茶。”我接过茶盏,向她颔首还礼。那姑娘闻言转身,见我一身装扮,眼中闪过一丝惊色,随即垂眸行礼,却是默默无语。我将茶盏放回青瓷茶盘中,向她屈膝还礼。

但见她一张略显消瘦的苍白脸庞,眼中颇有神采。宫娥奉茶给她,我俩分别取过茶盏,轻轻啜一口。碧螺春馥郁清香,茶色青碧,盛在白瓷盏中,似一块碧透的宝玉。

我笑着报了自己的姓名,她亦含笑道:“小妹于锦素。”

“锦中书、鱼中素的锦素么?”

“正是。姐姐的闺名可是《黄帝内经》中《玉机真藏论》中的玉机二字?”说着,于锦素将我细细打量一番。我微笑道:“正是。”

她又问道:“瞧姐姐的气度不凡,未知令尊是哪位大人?”

我摇头道:“小妹并非出自官府,家父是熙平长公主府的管家。”

她樱口微张,颇为惊讶,似有震动,但随即如常,眼中又蕴一丝伤感:“朱姐姐这身气派,并不似仆役厮养,为人奴婢的人。”

我感慨道:“熙平长公主十分厚待于我。”

她点头道:“怪道姐姐如此不凡。”说罢微微垂目,看着自己绣玉白回纹的青布鞋面道:“小妹自幼与母亲充在内宫做贱役,小妹的母亲现今仍在宫中藏珍阁洒扫。”说着觑着我的神色,带着几分小心。

我暗暗倒吸一口气,内心惊异。她的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在窗前。蒙昧的昏黄庭院中,宫人已点上了流苏宫灯。乳白色的灯罩透出微黄的烛光,巨大的槐树歪着横过东边的度山殿顶,在夜色中,仿佛沉睡。

注:

1,前尘往事请参照拙作《澶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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