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一起去看灯会吧(1 / 2)
“你那会?儿?是真的要?等警察吗?”
“或许。”段老?板向老?张要?了一支烟,还没点起来就被护士撵到外面去,千红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等她走下去,又发现没带火,梳起头发掠到耳后,指间的烟被她盲目地抖了抖。
接着,好像这支烟已经点燃了似的,段老?板把它放在唇间,轻轻吸了两口,吐出一口“烟”来,又端详这只未燃的烟卷,重复吸烟的动作,像她真的在抽烟似的,表演着平时抽烟的样子。
千红看得直撇嘴,把段老?板的烟瘾列为新四害,另外三样是高翠萍,李运,还有?他妈。
等过?一支烟的工夫,段老?板把烟搁在垃圾桶盖上,回头瞥千红,冲医院努努嘴:“你不怕么?”
“怕啊。”千红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踩地上的泡泡糖痕迹,越踩越黑,身子摆得像条鱼。
“回家吧,这会?儿?还来得及。我给周局打电话说带大师出来玩,又把酒店门?口监控录像带买来烧了,还能拖一会?儿?。”段老?板说。
“那还怕什么。过?一会?儿?人就活了。”千红这才后怕,没了不要?命的蛮横劲儿?她又变得软弱可欺,但心里就笃定着不回家,落在段老?板眼?底,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你弟弟来了。”
“别提我弟弟。”
段老?板只好抬着下巴看千红,千红知道段老?板这股散漫的神气,就是死到临头了也死得傲气十足,像只白天鹅,抬着高贵的脖子在污水里扒拉泥鳅。
“个?高有?什么了不起。”千红低声嘀咕,拍拍手上的灰坐到旁边的台阶上数马路的车,段老?板拿起烟卷,手指虚无地摆了摆,还是扔给千红:“去,买包烟。”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真是让人不爽,千红买回来就想骂人,回来时在医院后面的一排生锈的水管那里找到段老?板,她趴在脏污的水池旁拧开水龙头,锈水发红,过?了一会?儿?才变得正?常。段老?板捧水拍脸,又解开了头发,沾水,轻轻揉湿发根,又嗅嗅指尖,眼?帘低垂。
凑近了,不知是不是散下头发的缘故,酒气扑上来了,千红泼上去那杯酒的味道漾在她眼?前?,混着段老?板洗发水的味道,酝酿出一股难言的酸气。
女人都?没洗脸就过?来找她,千红低头把烟藏起。
“我看见了。”段老?板说。
她撇嘴,还是把烟递到段老?板唇间,那家商店的打火机太多,一块一个?千红觉得费钱,于是一块钱三包买了一兜火柴,擦燃一根笼着火点燃,甩手熄灭火柴。
长发散落变得很温柔,烟卷吞吐火光,段老?板湿着手正?要?捏烟,千红把烟抢下来,凑着烟屁股吸了一口,皱起眉头,转手给拧灭了。
“抽一口就行了。”千红说。
“给我。”
“不。”千红握着烟盒就走,段老?板几乎有?些焦躁,右手不断地扒拉又拢着头发,一脸颓势,最终说了句软话:“求你了。”
“不行。”
心里有?个?小人打起手鼓唱起歌,庆祝段老?板吃瘪。这个?女人低声下气地求她了,千红心里膨胀,拿着烟更不给了,几乎要?原地扭起秧歌来。
“算了。”段老?板慢吞吞地转过?脸去另一边,左右看车过?马路买烟,千红只好追上去把烟递上。
“害人的东西还跟宝贝似的。”
她还是小声嘀咕。
直到夜里大师也没醒过?来,胳膊腿是摔伤了,但福大命大没断,脑袋撞得严重,估计得变成植物人。
“倒不如死了。”段老?板说,千红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女人杀人未遂还要?说这话?随即把人推出病房,自己看着大师,咬牙切齿了一阵,呸了他两口才走出去,段老?板在病房外头,护士刚查完夜,四下无人,她又拿出烟来,千红劈手夺过?。
“你别以为活过?今天你就可以……可以逍遥法外,你都?是罪犯了还这么飘!”千红厉声责备她。
“这和我抽烟有?什么关系?”
犯了罪还要?在禁烟场合再抽烟,简直罪加一等。在千红眼?里段老?板就应该立即夹着尾巴做人,再感?激她千红不离不弃,但这女人好像是往楼下扔了张纸似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大师的生死也不关心,只有?她和老?张跑前?跑后暗自祈祷别真死了。
老?张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了还跟着段老?板这种说不清楚的女人搅和起来,到时候指不定多少家庭纠纷。
就算段老?板诚心金盆洗手,那时真是束手就擒等待法律的审判,但轻忽人命总换不回来,就像高翠萍和李运一家统统坐牢,孙小婷也再也回不来一样。
她突然感?到很难过?,因为那时是她听天由命地准备卖自己,又突然反悔急火攻心要?杀人。
一向自诩是个?好人的千红首次感?觉好坏的界限如此模糊,如果不是段老?板突然冲过?来,那她是不是就被心里忽然冒出的野兽吞没,从此变成坏人。
“你可别死啊。”千红低声说。
段老?板收回烟:“我早就该——好吧好吧。”
寂寥无声的走廊尽头,声控灯亮了亮,有?个?人正?在上厕所,冲水声很大。
“啊我去个?厕所。”千红突然说,转头快走进入厕所,镜子里的自己很奇怪,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拍拍脸颊,掰着眼?皮看眼?球上的红血丝,往脸上拍了一捧水,段老?板也跟着进来了,在她身后正?对镜子,两手探到背后——看起来是内衣开了。
千红低头搓脸。
“去看灯会?么?”段老?板说。
“诶?”
“快到中秋了。”
因为快到中秋了,所以去看灯会?。理由和结果毫不相?关。
县城广场正?对永远不开的文化?馆。广场正?有?人在深夜布置中秋的灯,有?兔子有?嫦娥,虽然嫦娥的灯扎得像八戒一样胖,但总能看出点儿?仙气,蟠桃成圈,各有?灯谜,七排玻璃灯上写?了诗句,中间空开大舞台和周边各小镇要?进来的大马路,铺红毯的正?吆喝着一点点拉开毡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过?庄稼,上头还有?些细碎的秸秆末。
四边用彩旗划定了小贩做买卖的地方,整条街都?搭好塑料棚,里头已经有?外地来的商人在大油布上酣睡。油布下盖着小商品或是布匹,卖玩具的用透明塑料布拦住了一墙挂着的玩具。也有?的棚底是空的,零散扔着彩旗和木板。
没到中秋,又是深夜,没什么人。千红只看那塑料布隔开的玩具就觉得很新奇,穿过?灯流,段老?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管她去哪儿?了。
千红自得其乐地逛起来,没什么商贩,一个?人逛也逛得挺开心。
要?是到了白天,还指不定多热闹呢。
她在一个?卖萤火虫的小贩前?停下,他似乎是刚去抓的,身上还带着露水,说话也一股本地口音。
“一块二十个?。”
她在村里很少见这东西,好像村里太秃了,只有?吱儿?哇吱儿?哇乱叫的蝉。
“哪儿?抓的呀?”
“河边么,不嫌臭钻进草窝窝里,一会?儿?一大把,拿个?塑料瓶瓶扎开眼?透着气,一捂一个?准。”
为了报答小贩告诉她财源,她买了一块钱的萤火虫,装在水果罐头瓶里,瓶盖用钉子凿穿几个?眼?,在黑夜里忽闪忽闪地发着光。
这时她想起来要?找找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神出鬼没地消失,她的不安逐渐升起。
“段老?板——”她喊了起来,“段……段曼容?”
没人应她。那边布置花灯的人说,和她一起过?来的那个?女人往东边走了,东边光秃秃一片,没有?什么摆摊的地方,千红道谢追过?去,一边喊一边跑,东边拐过?的第二条小巷里,段老?板在一家卖麻油的招牌底下站着抽烟。
“给你个?这。”千红把罐头瓶子递过?去,双手背后地等段老?板说话。
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女人吱声,只有?烟气缭乱地遮掩段老?板的面孔,千红吹掉那层烟,段老?板垂着细致冷淡的眼?捧着玻璃瓶,抬手摔在石头上,萤火虫翕动了一会?儿?,哗然散开,小光点流溢而去。
地上的玻璃碎片像碎了一地的月光。
千红感?到一阵难堪,感?到一阵心意被糟蹋的狼狈,送给谁不好?她早就知道段老?板是个?糟践东西的人,那件毛衣的碎片还在她心底搁着。
“灯会?不好看吗?”段老?板问。
千红说不出话。
这算什么?这假惺惺的问候?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一边糟蹋礼物一边问候她灯会?好不好看。哪门?子的灯会??只有?灯,唯一能陪她一起看的女人躲在这里抽烟。
“等中秋的时候人很多,好像在看人,灯没有?几个?,灯谜还没猜出来,答案就说出来了,奖品总也拿不到,买回很多便宜衣服最后都?不喜欢,很多小玩意儿?摆着占地方,都?扔掉了,秀芬喜欢红裙子,但是没有?他的尺码,每年?都?听他和店家吵架然后回来时就很不高兴。”
段老?板掐掉烟,用掌心蹭蹭鼻尖,似乎是被烟呛到了,眼?睛很红,又揉揉眼?,“后天中秋,秀芬也不回来,你想和我——”
小巷里有?户人家打开窗,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调子,啪嗒一声,扔下来一个?生日蛋糕上的莲花蜡烛,喋喋不休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两个?人都?回过?头看,那莲花蜡烛要?唱个?几天几夜不罢休,砸断段老?板的话还嫌无辜,继续哇啦哇啦重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也很会?吵架。”千红说。
“不要?。”段老?板扶着额笑,有?点儿?无奈,“对了,不要?买萤火虫了,放在罐子里很快就死了。”
千红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漠视人命又珍爱虫子,放在别人身上就显得假惺惺。
心里松动了,好像只要?段老?板解释两句,她就可以一笔勾销所有?的事情。
莲花灯还在哇啦哇啦唱,千红匆忙说:“村里很少见这东西,它还会?唱歌,真稀奇。”
“也有?电子贺卡会?发声,不过?没有?这东西烦。”段老?板回头踢来莲花灯就要?踩,千红急忙救下来。
“送我吧。”千红恳求。
“又不过?节,送什么礼。”段老?板还是默许她捏着那哇哇叫唤的灯新奇地看了好大一圈。
小蜡烛上还沾着蛋糕的奶油,一股甜腻的香气,段老?板抢过?,扔进垃圾桶。
这个?女人总扔东西。
早上千红醒来时,段老?板已经不在对面床上了。
好嘛,把自己扔了。
段老?板回来时拿着一张电子贺卡,打开一按,就有?了昨天似的音乐,甚至有?了人声: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又不是新年?,你是不是去刨垃圾桶随便找一个?给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