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1 / 2)
卯时,天边的鱼肚白和微醺朝霞平分了盛夏七月早晨的天空。长安的夏日闷热、干燥,压得人胸口发疼,两个杨府值夜看门的家仆被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拉出睡梦,揉揉惺忪睡眼,互相推搡,让对方起身去开门,嘟囔一句:“谁啊,一大清早,扰人清梦…”
话虽如此,脚下却不敢有所停留,害怕耽误了什么机要之事。家丁伸手,拆开门闩,一个身着褐色短衫的中年男人站在灯笼下,跺着脚,神色焦灼。
一个家仆凑上去一看,见不是达官显贵,不免心生轻蔑之意,大声呵斥道:“汝是何人?胆敢来叩相公的府门?”
来人淌着汗,递上一张名帖和一只用绸缎细细包好的匣子,急迫地道:“黄氏质库掌柜黄丙,昨夜店中收了一只簪子,似是贵府上的旧物,不敢轻易处置。”
掌柜微微掀起锦匣,露出其中芙蓉琉璃簪的一角,玲珑剔透,人间仅有。
那家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对他说了一声“稍等”,便抱着匣子转过身匆匆向杨清的书房跑去。杨清和小谢氏分居已久,每日必定在寅时起床练字。
今日休沐,杨清写完最后一笔字,将手中狼毫搁上笔架,还没来得及让小僮拿来要处理的文书信笺,就听到外头杨忠刻意压低声音,在说些什么。
杨忠伺候他将近二十年,向来谨慎寡言,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问,杨忠就急匆匆地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像是被火烧着了尾巴。杨清皱眉,略有些不悦,但还是抬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话语末尾,一点点下降的语调,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杨忠上前,展开锦匣,露出匣中那只他再熟悉不过的琉璃芙蓉簪。
时隔十八年,只是一眼,便被他认了出来。
“那妇人不过寻常打扮,出手却是这举世独有、带着皇室徽记的琉璃芙蓉簪,小的疑心簪子来路不正,便有心套了那妇人几句话,那妇人说,这簪子原本的主人是谁,她也无从得知,乃是当年婆家行商,从一户幽州殷实农家手中购置来的,如今丈夫生了病,不得不典卖。”
幽州苦寒,天恩不至。
杨清猛地抬起头,望向眼前匍匐在地上的质库掌柜。
黄丙在杨清的目光注视下,不由额头流出滚滚汗珠,勉强擦了一把,继续道:“这话一出,小的便更不信了。普通农户又如何能得到这样的稀世珍宝,纵然是下仆偷盗,耕读之家也出不起代价。再问那妇人,妇人却说,隐约听闻,是农户收养的男婴之母,出身大户,有了私情,生下这孩子,不得不将孩子送养。簪子便是馈赠……”
说到最后,黄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消弭在夏末沉闷的空气里。
十几年前,幽州,皇家,别生之子。
桩桩件件,难怪质库掌柜会来找自己而非长公主。
杨清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扶着书案,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去长公主的府邸。”
万寿长公主从睡梦中被唤醒,听到貌美侍女隔着一层纱帐,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杨清此刻等候在府外,请求公主召见。
万寿长公主一愣,旋即支起胳膊,皱紧秀眉,厌恶道:“这个老匹夫来做什么?”
两个侍女伏在地上,互相对视一眼,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这对前夫妻的陈年官司,她们常年伺候在长公主身旁,对这位出身尊贵,性格刚烈的长公主再了解不过。
其中一个侍女对大着胆子抬起头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凭他是为什么事,公主都不必介怀,不见便是了。”
万寿长公主沉默了片刻。
她和杨清的恩怨早已到了一种无可化解,也没有任何人试图去化解的地步。自她从幽州归来后的这十年里,莫说专程上公主府探访,便是年节天子赐宴,远远见到了,杨清也大半要因为心中有愧,忙不迭地避开。
她在锦帐中冷笑一声,“让那老匹夫赶紧滚,一柱香后再不走便让府卫将他打出去。”说罢翻过身,闭上眼。
两个侍女闻言抬起头,只能隔着纱幔看见一片影影绰绰的洁白脊背。
愣了片刻,迟迟不见长公主下一句话,两人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