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1 / 2)
这一年的冬至,京中发生了一件事。
冬至在天家看来,是不亚于元日的三大节之一,原因无他,天子每逢冬至必至南庙祭拜社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此事百数十年来,已成定例。
然而这一年的冬至,当礼部尚书上书向天子奏报冬祭事宜的时候,天子却在百官面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意兴阑珊。
天子说:“圣人言,四十不惑。但朕到了如今的岁数,却是越活越糊涂了。就连百年之后,江山当要如何都不清楚。”
一时间两仪殿中安静得连打死一只蚊子的声响都被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不敢面面相觑,彼此都知道天子的言下之意,但都唯恐动弹间被天子抓住,成为发怒的靶子或是寄托隐喻的人偶,因此都只是直愣愣地站着,深深地将自己的头颅埋下,直到脖颈难以承受为止。
半月前郭淹的上书在朝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最终却不了了之。
杨清苦劝天子:“国朝维持有赖秩序,一日为君,终日为君,一朝为臣,永世为臣,此君臣不可违之大义。宗嗣以嫡长继之,嫡长既在,亦无弑君犯上之大错,今日轻言改立东宫
他日玄武、神龙之事再现,又当如何①?”
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若在寻常年代,易储也是常事,有几个太子最终真能做成天子?但眼下藩镇割据,各自坐大,李室朝廷尚能延续至今,无非是因为君君臣臣的纲常大义还深入人心,藩镇诸侯虽然拥兵自大,却不敢真的犯上作乱,怕的就是遭到天下人的讨伐。天子若率先开了先例,废除嫡长子,改立妃妾之子,往后朝廷再要仗着大义,管束藩镇,便更加不易了。
也不知道杜皇后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
“你说什么?”杨清颇为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紧张得汗流浃背的年轻员外郎,旋即勃然大怒:“祭祀所用的三牲这样要紧的物事,也能不翼而飞?”
杨清简直被气笑了,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休要说些有的没的糊弄我!否则陛下面前,你我都讨不了好。”
员外郎倒吸一口凉气,跪在杨清面前,一头触地,语气诚恳:“相公明鉴,卑职岂敢欺瞒相公…实在是卑职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分明片刻前还在库房重好好放着,只等陛下更换完冕衣……”
杨清笑了:“荒谬!难道还能是负鼠所为?!”
那员外郎抬起袖子,撸了一把额上的汗,嗫嚅道:“也……未可知。”
他再抬头,发现杨清的背影已经奔远了,看方向正是向后头的府库而去,不由捏了把冷汗,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
杨清没想到天子到的比他还要早上一些,面色阴沉沉的,仿佛夏日随时爆发雷雨的天幕。
他抬头,看见一只乌鸦穿过屋梁,从狭小的窗门飞了出去,心下感到一丝不妙。
在冬祭这样重要的时候,怎么能有乌鸦呢……
天子在更衣,按理来说,也不当知道的比自己早……
但不等他继续想下去,天子转过头,暂时地压下问罪的冲动,问他:“杨卿,你来告诉朕,没有三牲,朕稍后要如何冬祭?”
杨清皱眉,试探道:“现在快马回去宫城大概……”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天子打断,天子冷笑:“南庙在城郊,快马加鞭去宫城重开库再取,来回就要一个时辰,杨清,半个时辰后就是祭祀的良时了!”
杨清的脸色也变得很是糟糕,沉默片刻,他才吩咐左右:“去附近的良家富户看一看,务必将三牲凑出来!”
宫卫得令,纷纷纵马向有人家的地方奔去。
杨清抬头,眯着眼看了看整齐不见凌乱的库房,心中若有所思。
他朝着天子建议道:“此事恐怕乃人为,陛下务必要仔细勘察。”
天子神色淡漠,转过头,吩咐一个立在他身旁的内监:“黄列,带着小黄门和千牛卫去查一查。”
杨清盯着那个內监辨认了一阵,才认出他是含元殿中伺候天子的黄太监。和深受圣宠,嚣张跋扈的马元中大为不同,黄列为人谦逊温和,好与人为善。杨清知道天子厌恶内侍和百官勾结,因而向来不在明面上同这些阉人有什么接触,但对这位黄太监的观感还算不错。
只是,往日天子冬祭往往带的都是马元中,今年马元中不知怎的遭了天子的冷落,换上了这位黄太监随侍。还有,冬祭这样的大事,原本东宫也不当缺席,但郭淹之事后,东宫就不巧“病了”,到如今大半个月了还没有痊愈,因而今日冬祭,东宫也没有出席。
天子原本有意让齐王代行东宫之职,但齐王也不巧前两日摔伤了腿——杨清向来看不起齐王,也不全是因着赵贵妃出身卑贱的缘故。所谓富贵险中求,齐王本人一星半点参与赌|博的欲望都没有,别人又要如何在他身上下注?
天子年长的皇子不过是陈王、齐王与东宫三人而已,东宫染病,齐王摔断了腿,兴许是病急乱投医,天子竟然让一向形容猥琐,口讷不能言的陈王代行东宫之职,随他共祭天地。
杨清不知怎么,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天子去得太早了一些,库房如此齐整,三牲的丢生更像是一场戏一般。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更是坚定了杨清的这一想法。
……
“冬祭这样的大事,陛下应当不至于自行动手脚。”
夜色溶溶,忽如其来的凛冽北方“砰——”的一下带上窗门,烛火也被吹灭了。好在水月无边,微光照亮了漆黑内室,杨清和陆明衍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杨清听着儿子的话,笑了一声:“安儿,你还是不够了解陛下。”
陆明衍收敛神色,正襟而坐,轻声笑道:“请父亲示下。”杨清微微咳了一声,沉思一阵,像是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阵才道:“我们的这位陛下,若是想做什么事,又做不成,心中便犹如百爪挠心,非要达成了目的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