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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一百二十四章 欲罢不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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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上知了?的嘶鸣,盖不住底下篾席上两?个粉雕玉琢娃娃的厮闹。我身着?一件白绸旗袍,鬓簪白花,摇着?蒲扇,在诗媛院子的树荫下,陪她?的两?个孩子玩着?买来?的玩意儿,诗媛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缝制孩子的肚兜。尚在任期的总统,月前被杨家人逼宫辞职,新总统大选定在一月后,北上的半途中,蓝鹏飞命振兴和我暂留京城。因在大伯的丧期,在京的大小事务,全由振兴出面料理,外?宴家宴亦都取消,我成了?蓝公馆最闲的一人。摆弄席上的积木,想起?前年在塞德港海边堆沙的庭葳,不觉住了?手,发起?呆。

一阵风儿吹过,旁边正值六月落果的苹果树,噗通落下几颗小果子,两?个孩子兴奋嚷着?要过去拾捡,止住我的思念。回神望着?骨碌乱滚的苹果,蓦地感慨,世事就如海边的沙滩,一浪上来?,上面的痕迹便冲刷殆尽,二堂兄四?天前正式接任大伯之职,远晋率部顺利离开了?苏家的地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乘火打劫的军队,轰动一时的金陵事变,淡出大家的眼球,一星期前尚是全国瞩目的焦点,现由京城取代,报纸连篇累牍地大幅报道此次非正常的大选。

拾起?两?颗小果子,抽出丝帕擦擦,折身递给大凤小宝,眼见面前肉肉的小手,再次想到庭葳,眼睛有?些微涩。本想要先回奉天,可留振兴在杨家的地盘跟靖义周旋斗法,着?实不放心,年前易生曾露过口?风,蓝家会?在总统选举的当口?,摆上杨家一道,蓝鹏飞让我留下,定有?用意。经历了?大伯一事,凡与杨家沾边的事儿,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蓝家的内奸仍未找出。

诗媛一面在肚兜上绣着?孩子的名字,一面不时瞧瞧她?的两?个宝贝说上两?句,话里带着?满足。“昨日给大凤洗澡,那丫头竟然拍着?水,念了?一句红掌拨清波,把她?爸乐坏了?。”

我回笑道:“静雅要听?了?准开心,肯定会?大叫是有?了?她?那样的干妈,你才有?这样的闺女。”静雅回到京城,见我当了?诗媛孩子的干妈,心有?不甘,说要一人一个,自己买了?礼物?,认下大凤。

诗媛笑着?打了?一个结,“她?跟群民有?点眉目没?”

我笑叹道:“看到他们,就会?深刻理解何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诗媛用牙咬断红绣线,收起?针线,瞅了?瞅我,垂下眼翻看两?个肚兜,说:“赵咏梅被女子师范聘用,半月前离法回国了?。”

我轻噢了?一声,低头摆弄积木。“听?静雅说,当年是她?做了?一些小动作,拆散了?你和梦泽。”

瞬间?的恍惚后,我搭上一个黄色三角屋顶,端详片刻,淡淡回道:“她?也是为梦泽好?。”

过去的是非,不想再去追究,既无必要,也无意义。诗媛拉平肚兜叠好?,放到针线筐上,挪身挨着?我坐下,说了?一声你呀,伸手够过席子上的一把扇子,给两?个孩子轮流扇着?风,接着?道:“算了?,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她?来?信跟赣清联系时,要赣清做介绍人,想通过组织跟梦泽建立恋人关系。”

诗媛无端说起?这事,恐是怕我介怀,我换了?一个红色圆形屋顶,回了?一句挺好?的。

诗媛白了?我一眼,似对我的说词极为不满,“好?什么?好??瞧她?干的那缺德事儿,怎么?配得上梦泽?我是没准。”

那句挺好?,确是我的真心话。我捻起?一朵落到席上干枯的枣花,细看花瓣上暗黄的经脉纹理,喃喃解释,“诗媛,世上像你这样好?命的,没几个。梦泽要走的路,注定艰难,风雨飘摇的,能有?个有?城府的人陪着?他,真的很好?。”

咏梅对梦泽的爱,毋庸置疑,梦泽有?她?,自己那份无形却沉的牵挂,也可放下了?。诗媛听?后,发了?会?怔,过后从席边的水盆里拧了?一条湿毛巾,一面替俩孩子擦去身上的汗渍,一面心事重重地说:“韵洋,五天后是我妈六十大寿,我……”

放下残花,对着?纠结的面容,暗自叹叹,饶是诗媛这般平顺的,常让静雅羡慕得牙痒,也有?难解的愁结。杨家强逼总统下台,想要取而代之,广州政府近日拿这事频做文章,火药味甚浓,共产组织更是广发传单,四?处派人演讲抨击。“诗媛,去吧,别让自己后悔。”轻声说完,濡湿的眼里晃动起?母亲的背影。

诗媛的眼睛也染上湿气,停了?会?儿,拿毛巾擦过自己的鼻子,垂眼给孩子继续打着?扇子,说道:“韵洋,上次罢工后,我常失眠,就像你说的,那路不好?走,我家里……我帮不了?他一点忙,还总这样拖累他,唉……”

一声长叹,含着?万般无奈,提醒我上回因罢工诗媛几要自杀,忙抓住有?些粗糙的手掌,劝道:“诗媛,谁都有?父母,你们组织条例里还没六亲不认这一条。你只管跟赣清哥明说,他会?妥善处理。”

“可……”

“诗媛,你知道称夫婿为丈夫的由来?吗?”

诗媛抽出手指,绕着?扇子的边框徐转,摇摇头。我娓娓讲述道:“以前古时一些部落有?抢婚的陋习,女子选夫就看他的高度,有?了?身高一丈的夫婿,才可以抵御强人的抢婚,便有?了?丈夫这个称谓。诗媛,你体贴迁就赣清哥没错,但不要忘了?,他是你的丈夫,是让你仰仗依靠的人。”

诗媛的手指改变线路,逆着?扇子的折面划起?道道,“赣清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就是放不开,怕成他的包袱,怕他烦,我想我是无药可救了?。”

素以为诗媛在感情上,与静雅浪漫无边的爱截然不同?,一点点的爱便会?让她?满足,不会?受到情伤,可我只看到了?形状,忘了?丈量深度,诗媛心口?是不大,但爱得深,无底的深,才会?即使守着?赣清那样踏实可靠的男子,仍对自己没把握。我拿过扇子放到身后,两?手搭上耷拉的双肩,直视无措的眼神,“诗媛,不要让爱,成了?障碍。不要太多?的想当然,赣清哥说了?,就要相信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他……”

话到一半,泪珠从诗媛的眼眶溢出,跌落到身前孩子的背上,大凤回过头,脑袋一歪,笑嘻嘻地站起?来?,举起?双手朝我们后面喊道:“爸爸,抱抱。”

赣清过来?放下沉甸甸的皮包,一手一个,抱起?叫喊的孩子,诗媛忙拿毛巾抹抹眼睛,拎过赣清的皮包,仰脸问道:“要印稿吗?”

赣清点头回道:“你先别急着?刻钢板,咱们一起?上趟街。”

皮包从诗媛手里滑下,“诗媛,去换件衣裳,我送你们进城。”我推推发怔的诗媛,连催了?两?声。诗媛用手背擦擦眼角,起?身指着?院墙背阴一角碧绿的盆栽道:“不用了?,那盆万年青是我亲手栽的,我妈会?喜欢的。”

“瞧你这里里外?外?一把手,精打细算的,还在那儿自责,说自己又惹人烦,又是包袱,真真是不让我活了?。”我笑搂着?诗媛谑了?两?句,推到赣清面前,“赣清哥,可得把诗媛藏好?了?,这样的好?太太上哪儿找?”

辞别诗媛一家,坐进车里回望,宅前榆树下并立的两?人,各自怀抱一个孩子,齐齐朝我挥手,我微笑地回应幸福的一家人,脑海里蹦出一个词,Forever。汽车启动,扬起?小道灰土,瞧着?尘烟后的淡影,我默念四?人的名字,无声祝福,“TogetherForever!”

汽车在大栅栏街内一幢巴洛克风格的店铺前停下,高大气派的前门上镶着?黄底黑字的门匾,醒目写着?瑞蚨祥三字。由两?名卫兵陪护,我走进京城最大的绸布店,想给大凤小宝买块衣料做套新衣。单单为寿宴,给个头猛长的两?孩子准备像样合身的衣裳,节俭惯了?的诗媛是不会?考虑的,而杨家预备的,她?肯定不会?要。

大门里面是两?层天井式结构的房屋,进出的客人川流不息,店员热情地引领我上了?二楼专卖绸布的铺面,请座看茶,询问起?要买的货品,我扫寻琳琅满目的货架,正预备开口?,掌柜闻讯从隔间?卖皮货的铺面赶来?,“蓝少夫人,瞧这大热天的,您有?啥需要的,只管派人吩咐声,咱立马给您送到府上……”

“哟,我说是谁呢,一转脸儿,掌柜的就不见了?,原来?是韵洋来?啦。”一娇俏的话音穿过相隔不远做铺面间?隔用的绣屏,飘进入耳里,身上微张的毛孔顿觉一股阴阴的凉意,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接着?一苗条亮丽的少妇款款自屏后现身,正是半年未见的文婷。她?身着?一条苹果绿混着?银丝织就的无袖绸旗袍,原先半长的卷发剪短,贴着?脸蛋,偏分?弯了?两?道的刘海用亮钻发卡别着?,涂着?蔻丹的十指,优雅地捏着?一个亮银的小包,造型十分?的抢眼,原本窃窃私语的店内,鸦雀无声。

蓝家在文婷的事上,同?杨家达成共识,对外?隐去她?参与绑架一事,成全了?杨陆两?家的体面,事后,杨家让文婷常住天津。此次相遇,想是杨家顾着?颜面,为了?几日后的寿宴,让文婷返京。照理该退避三舍之人,竟主动搭腔,且语气不善,本不想理会?,免得惹出事非,可众目睽睽之下,大面得顾着?,我客气地回过礼,向掌柜说了?想要的花色,一伙计扛来?几匹布卷,麻利地拉开布头让我挑选,快速定下半匹亮红色软缎,粉红细花和粉蓝细花各两?尺做衣裳的配饰,另买了?一丈红绸用于装饰万年青。

“韵洋,你这一身白穿得挺好?看的,我见了?都想照着?做一件,买这艳俗的衣料,该不是改了?主意,要参加我婆婆的寿宴?”文婷凑过来?,移移我的茶杯,摸摸绸缎,话里带刺,佯作关心地问道。

睇望近在咫尺的面孔,发现厚粉下难掩黑青的眼圈和眼角的憔悴,语调不禁放缓几分?,摇头道:“这是给朋友的礼物?,我这一身孝,不便去给杨伯母贺喜,你替我向伯母赔个礼。”

“这次回京怎么?不上我家坐坐?瞧你一来?就闭门谢客,害得一干人茶饭不思的,不知有?多?牵挂你呢。”

文婷明知我大伯逝去不到十天,不会?登杀身仇人的门槛,仍不依不饶出言讥讽。心明眼亮的掌柜不再推荐新到的货品,赶紧命伙计帮我包好?衣料。我跟沾着?唾沫数钱的伙计和掌柜道了?谢,向文婷礼貌告辞,行了?两?步,听?见文婷急促哎了?一声,回过头见文婷右手掩口?,神色不定,两?人目光相遇,她?眼里骤然堆满恨意,咬了?咬嘴边的手指甲。面对恨意,心头感应而生的不是害怕,而是怜悯,两?人由朋友演变成仇敌,说到底源于一个情字,昔日骄纵显贵的她?,如今要忍受婆家和娘家的厌憎漠视,同?是女人,终是有?些不忍心。也许,孤单无援的她?,想和我聊聊,又拉不下脸面。

踯躅的瞬间?,身侧传来?一声哀嚎,循声望去,招呼我的那名伙计扑到桌面,揪着?桌布滚到地上,布匹和茶杯噼哩哗啦随着?落下,伙计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扭动两?下,不再动弹。店里购物?的女客吓得惊恐乱窜,卫兵护着?惊疑的我匆忙离开,快到楼梯口?,忽听?见文婷高声痛吟,转身一瞧,不由大惊,只见文婷捧腹踉跄几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又引起?一片震耳尖叫。我快跑到文婷身边,见乌青迅速在白皙的面孔蔓延,涂着?蜜色唇膏的嘴唇亦成了?黑紫色,一道血渍顺着?口?角流出,我忙跪到地上,抱住文婷高喊卫兵,“快,快送杨少夫人去医院。”

文婷眼睛睁开一丝缝儿,微弱断续说道:“不,了?,韵洋,死,比活,好?……”

我流下泪来?,“文婷,别说泄气话,你这么?年轻,生活还可以重新开始。快点!”

护卫预备接手,文婷费力挣开,“不……他,不会?,留,我……布,有?毒,告诉,振兴,我,不,恨……”一大团血随着?恨字喷了?出来?,文婷一动不动窝在我的肩头,我连声呼喊文婷的名字,可她?,再也没有?应答……轻轻合上一丝儿的眼缝,心脏好?似被挤到一处,疼的我失声大哭,护卫上前想要挪开文婷的尸体,我恐惧地紧紧抱住不放,不知道自己能信谁,文婷,反而是最安全的陪伴。

过了?几分?钟,来?了?一批警察,封锁现场,驱赶围观的众人和闻讯赶来?的记者,再过了?几分?钟,进来?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一名医生命护士给我注射镇定剂,我让护卫挡住,拒绝打针。我已无力明辨事情的始末和真伪,我只知道,我到瑞蚨祥,除了?随行的护卫司机,仅一人知道,只因上京时他说,在京城我每到一处,都需给他事先报备,我在半路上给他挂了?电话,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等着?他……忽然,嘈杂的店铺静了?下来?,除了?我的护卫,人们纷纷快步离开,不多?时,一串卡卡作响的军靴声,唤回我濒临失散的心神,企盼地调转视线,碰上两?道沉沉的目光,瞳孔霎时缩紧,脊背攸然挺直,打头行来?的,是此时最不想见的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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