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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他还是十几岁时自诩兄长的沐雪心,被偷偷从宫里跑出来找他的宁恬吓了一跳,拉到屋子里小小声教育小朋友:“……以后不许一个人跑出来知道了吗?!很危险的啊!”虽然讲道理,现在的宁恬也遇不上什么比他危险的人就是了。
沐雪心把自己这种下意识的护犊子心理,归结于此时幸运劫后余生,莫名就衍生出了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嚣张。
毕竟先前他是真的下意识以为自己会被认出。
这会儿意识到宁恬并没有往那方面猜测,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但沐雪心觉得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间屋子,和沐雪心当年在宋慕汐家住的小院,布置实在太过相似了。
金缕山地处京郊,按说也算是在皇城范围内,却奇异地没沾上一点京中的迷醉俗气。山间流水潺潺,晴光下竹影斑斓,几乎算得上是文人雅客理想中的归隐之地。
但沐雪心知道这只是不过是个外表上的装腔作势罢了。
比如当年宁晏刚接手时的漪流轩,屋外是茂林修竹、疏梅暗香,屋里……珠光宝气地一眼以为回到了宁晏在京里的王府。
说到底,哪国贵族不都是这种“表里不一无所谓、反正看着有格调就行”的歪风邪气,沐雪心早也见怪不怪。
不过大约是因为沐雪心自幼就不怎么融入北冥的贵族圈子,在大雍的这些年又受到几位文学大家的影响,行事作风反倒带上了一点文人的精神洁癖。
那会儿的沐雪心也正在十几岁的大好热血青春年华,不愿意附庸风雅非要真风雅,于是跟宋慕汐一合计,把侯府里那间自住的小院子由内而外重新布置了一回。
后来那间屋子照着沐雪心的意思改造成了素淡雅静的风格,外头小院里跟园林似的放些盆栽石凳,里屋更简约地只剩必不可少的家具,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一套紫砂茶具和几本充门面的古籍。
按照宋慕汐的话说,简直“家徒四壁”,“别人来了恐怕还得以为侯府怎么虐待你了”。
沐雪心这些日子还没问宋小侯爷有没有把那间格格不入的屋子重新修缮,谁知道今日在这里……竟然猝不及防地又见到了当年的那种风格。
准确来说,倒不是格局或是摆设有什么相似,只是这种雅致地有些刻意、且明显和京城中普遍品位格格不入的布置风格——真的太过相似了。
沐雪心顿时心生一种欣慰中带着惭愧的复杂情绪。
一方面感慨自己的品位好歹是后继有人传承了下来,另一方面……
宁小恬你怎么不学点好的,偏偏学人家青春期自我意识过盛的造作产物呢……?
沐雪心在心里讪然笑了笑,可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宁恬多半也是中意这种风格才会这么布置。
他刚想说句什么,缓解此刻有些尴尬的气氛,就听到宁恬又跟他强调了一句:“孤说过,没有和亲的打算。”
沐雪心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
但该撩还是得撩。
不然圆不了谎的时候怎么蒙混过关呢。
想了一会儿,沐雪心决定还是要给自己肆无忌惮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皇上如今想必也知,臣与臣那位所谓的皇兄之间……没什么兄弟情分。”沐雪心慢慢揣摩着道,“但北冥将我送来是为停战,我虽然与沐衡有仇,可北冥的百姓却是无辜的。”
宁恬不知何时拿起了原本放在茶具边的、用来清除茶垢的刀片,似是无意识地把玩着。
“所以,皇上或许没有和亲的打算,但臣却不能回去。”
沐雪心抬起头看着宁恬,眼中闪过些许光芒,“若沐衡看出臣与皇上之间并没有……那一回事,以他那种偏激的性子,或许会以为死到临头,孤注一掷以举国之力出动出战。”
“北冥的战力臣也清楚,”沐雪心深吸一口气,“若是沐衡再穷兵黩武,遭难的只会是北冥的千万百姓。”
这不是他全部的动机,但确实是他暂且留在大雍的一部分原因。
紫云山的事自然是一部分原因。
但在解决紫云山的事之前,他还是得先稳住宁恬,不能让沐衡发现自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这些日子一来,沐雪心很难得和宁恬一口气说那么多,甚至都很难得会端起这种讲正事的称谓和语气——
风情万种的澪华是他,指顾从容的沐雪心也是他。即使宁恬没认出自己,也不可能完全分不开自己说话态度上的不同。
都这么掏心掏肺地交底了,小朋友总该不纠结自己的动机了吧?
沐雪心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一抬头,却看见宁恬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甚至有些惨白。
宁恬阴沉沉地笑了笑,一根一根攥紧了指节:“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下一刻,沐雪心才意识到宁恬脸色惨白的原因——
宁恬攥紧的右手指缝间,透出刀片尖锐的锋芒……以及一滴一滴渗出的淋漓鲜血。
然而宁恬却好像无动于衷,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意。
沐雪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宁恬忽然放开了攥着刀片的右手。
刀片“叮”地一声落在地上,伴着令人心惊的夺目殷红。
宁恬看着他,忽然真的笑了起来。
“你以为,因我而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过去,现在……将来,我还能害死更多人,或许还包括你——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