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翅膀(2 / 2)
或许是它也?在等她回到南渚,回到属于她和哥哥地?方?。
谢瓷带着信,赤着脚走到廊下。
雨水将夏日的燥意都带走了,这?会儿廊下踩起来还挺凉快,她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小腿往湖水里晃去,雨丝和着风飘下来。
眼前的信封是粉色的,颜色显得陈旧,封口完好无?损。
曾经的她没打开过?,俞蜃也?没打开过?。
谢瓷垂眸瞧了一会儿,第一次拆开了这?封信,信打开的瞬间,她第一眼是去看?字迹,待看?到“釉宝”两个字,她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这?字迹,和俞蜃的不一样。
他们是两个人?,即便拥有相?似的温度。
谢瓷抿着唇,往下看?——
“釉宝。
或许有一天你会看?见。
南渚的天放晴时,不像我,像你的眼睛,那是一种很特殊的颜色。你的名字里,有个瓷,我见过?一种青瓷。诗人?说它‘至如蔚兰落日之天,远山含翠;湛碧平湖之水,浅草初春,豆含荚于密叶,梅摘浸于晶瓶。或鸭卵新孵,或鱼鳞闪采。洁比悬黎,光不浮而镜净;美同垂棘,色常润而冰清’。注[1]
釉宝比这?青瓷还要美丽。
我出门时,喜欢划船。
碧绿湖水间闪着鳞光,如玉如镜,湖边枝叶垂落,到了雨天,湖面会浮上?一层雾气,在雾中?隐约可窥见那点青绿。
我看?它们,像在看?你。
坐地?铁,到了学校。
我会想起牵着你的手,慢慢地?走在夜里,昆虫的鸣叫都没有釉宝吵闹,那些我不曾多看?树木、操场、夜空,也?都变得像你。
原本百无?聊赖的生活,变得有趣。
在南渚日复一日,这?里的四季,眠湖的水,学校的天,都是你的眼睛。可等我回到家,我不再想看?四季、看?水、看?天。
因为,你在看?我。”
恍惚间,有人?在她耳边念,那嗓音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第一次见你是在操场上?,明明那么多班的人?在跑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穿校服特别好看?,干干净净的白?色,像南渚的天放了晴。”
她问他,你还看?她啦?
他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因为他这?个疯子,眼里从来没有别人?,只看?得到又瞎又聋的谢瓷。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变成了瞎子。
他不仅疯子,还是傻子。
谢瓷耷拉着眼,静静地?合上?沾了雨丝的信封。
休息室内,百叶窗被拉开一半。
俞蜃透过?窗看?谢瓷,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不一会儿,她合上?信封,听了会儿雨,起身朝室内走来。
俞蜃拉下百叶窗,重新躺下。
不多时,谢瓷上?楼放了信,来休息室找他。说是找他,也?不像,她并不喊他,趴在地?上?,一会儿拨拨他的睫毛,一会儿戳戳他的脸蛋。
俞蜃终于装不下去,睁开眼瞧她。
谢瓷眨眨眼,托着腮,说:“你醒啦?手腕还疼吗,我再给你揉揉,这?次一定不睡着了。我们不去划船了。”
俞蜃:“那你想去做什?么?”
谢瓷:“我想去学校里。”
俞蜃顿住:“去谁的学校?”
谢瓷:“你知道我哥哥的学校吗?”
俞蜃:“知道。”
谢瓷:“我可以去吗?”
谢瓷问的小心?翼翼,她实在是乖,说一句哥哥不希望她知道,她就?能?忍住,什?么都不问。她明明是好奇心?那样重的人?。
俞蜃看?着她水润润的眸,低声也?:“能?去,等吃过?饭,他们上?晚自习带你去,那时候学校里没什?么人?,可以散步。”
谢瓷重重点头,复又说:“晚上?喊茉莉做饭吧,你手腕不舒服。”
俞蜃说好。
王茉莉来的时候,谢瓷趴在桌上?,闭着眼睛摸着书,她可就?没见过?这?么怪的姑娘,看?不见喜欢摸,能?看?见了照样喜欢摸,倒不喜欢用眼睛。俞蜃也?是,闭着眼跟着她一块儿摸,两人?还嘀嘀咕咕的,但再怎么古怪,她都喜欢这?两个孩子,盼着他们好。
王茉莉做完晚餐,上?楼整理了一圈,待看?到俞蜃的床铺干干净净的时候,不由露出个笑来,笑完,轻咳一声,正经做事。
楼下厨房。
谢瓷一上?桌就?唉声叹气,说:“南渚除了鱼就?没东西吃啦?这?又是什?么鱼,看?起来怪丑的,看?起来不好吃。”
俞蜃:“好吃。”
谢瓷:“...那你多吃点。”
俞蜃:“王姨做给釉宝吃的,很辛苦。”
谢瓷:“一人?一半好吗?”
俞蜃:“可以。”
谢瓷:“......”
总感觉自己又上?当了。
等吃过?饭,天放了晴。
谢瓷不用穿雨衣出门,也?不想穿运动鞋,穿了双漂亮的小皮靴,也?不嫌热,只想着去踩水玩。
俞蜃跟在她后头,看?她左摇右晃,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似乎在洛京没看?够,上?哪儿都得多看?几?眼。
看?不见的时候喜欢看?。
能?看?见了也?喜欢看?。
俞蜃有时候会想,釉宝在看?什?么呢?他仰起头,跟着她看?,天还是一样的天,树还是一样的树,都没釉宝好看?。
于是,他不看?天、不看?树。
只看?她。
走出眠湖,两人?坐地?铁去二中?,谢瓷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问俞蜃:“我们没穿校服,可以进去学校吗?”
俞蜃:“釉宝想穿校服吗?”
谢瓷想了想,摇头:“不想。”
俞蜃没问为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那条安静的街道,问:“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说要来学校。”
谢瓷踩在凸起的盲道上?,小声说:“没有,是哥哥在信里说,他带我来过?学校。我想来看?看?,以前我看?不见。但我想起别的了。”
她的神情忽而变得严肃,绷着小脸,说:“哥哥收别人?的情书!”
俞蜃:“......”
谢瓷可不管俞蜃,嘀嘀咕咕的:“说不定他跟喜欢的女孩子跑了,就?不要我了,我还想找他,哼。”
俞蜃:“......”
他捏了捏眉心?,想把她嘴堵上?。
等靠近学校,谢瓷左看?右看?,没看?见大门,问俞蜃:“我们怎么进去呢,门卫会让我们进去吗,这?里怎么都没有门。”
俞蜃:“我们翻/墙进去。”
谢瓷睁大眼:“真的?但我穿了裙子。”
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摆,有点儿不好意思。
俞蜃注视着她,说:“我不看?。”
谢瓷抿抿唇,扭捏了一会儿,又大着胆子问:“墙怎么翻?”
俞蜃选了以前翻过?的墙,蹲下身,面对着谢瓷,拍了拍自己的肩,说:“坐上?来,别害怕。”
谢瓷知道他的肩膀宽阔。
一点儿都不害怕。
谢瓷坐上?去,抱着他的脑袋,眼看?着缓慢升高了,听他说:“坐稳了不可以动,现在伸手,扶住墙壁,坐稳了吗”
谢瓷怔了一瞬,依言坐上?墙头,告诉他:“坐稳了。”
俞蜃松开她,微微退开一步,和坐在墙头的她对视一眼,路灯撒落的光混在水汽里,变得雾蒙蒙的,他站在雾里,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这?样看?了许多年。
稍许,俞蜃往后退了几?步,身躯倏地?动了,像风一样掠过?墙头,甚至没有借力?,一跃就?翻过?了这?堵令谢瓷无?可奈可的墙。
谢瓷微微张开唇,愣愣的。
他好厉害。
“釉宝,跳下来。”
他气息平稳,如常般和她说话。
谢瓷应该转身,面对着俞蜃,然后跳进他怀里。可她在墙头呆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可以倒下来吗,你会接住我吗?”
俞蜃静了片刻,说:“会。”
谢瓷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微微吸了口气,闭上?眼,放松身体?往后倒去,失重感顿时盈满全身,还不等她自己感受,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抱住了她。
刚刚呼吸平静的男人?这?时呼吸乱了。
他问:“害怕吗?”
谢瓷踩到地?,蹦跶了两下,翘起唇,一点不吝啬地?夸奖自己:“一点儿都不怕!我可厉害了。”
俞蜃摸摸她的头,低声说:“对,釉宝最厉害。想去哪里玩儿,要牵手吗?”
谢瓷垂眼,瞧了瞧俞蜃的手,问:“学校里可以手牵手吗?会不会因为违反校规被抓起来?”
俞蜃:“我们可以,违反校规不会被抓起来。”
谢瓷握了握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自觉地?去牵那只凉凉的手,掌心?是凉的,指节跟淋了雨似的,捏着很舒服。
看?遍了洛京和南渚。
二中?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随处可见的绿植,闻起来很香,清清淡淡的,许是因为下了雨,木头的味道格外浓郁。
谢瓷轻嗅了嗅,看?向二中?不新不旧的教学楼。
此时不是暑期,教学楼亮着灯,一块块整齐小方?格镶嵌在庞大的建筑上?,眯着眼看?,像看?见一栋楼的星星晃来晃去。
谢瓷捂着左眼,用右眼看?。
再捂着右眼,用左眼看?。
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心?想难怪哥哥不喜欢看?,每天看?是有些无?聊,不知道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开不开心?。
这?么想着,谢瓷晃了晃俞蜃的手,说:“我们去操场吧,也?不知道是操场大还是我们家草坪大。我跑得可快了。”
雨后的操场,湿哒哒的。
乍一看?去,雾气弥漫。
谢瓷站在空旷的跑道上?,有点儿想躺下来,但仰头看?看?天,一颗星星都没有,便作罢,转而问俞蜃:“我可以跑步吗?”
俞蜃看?了眼她的小皮靴,说:“只能?跑一段。”
谢瓷点点头,又兴奋起来,原地?蹦跶两下,认真地?做了拉伸运动,做出跑步的姿势来,跃跃欲试地?看?向俞蜃:“我要跑走啦,你在这?里等我,我跑过?去,再跑回来。你不许追上?来,我跑不过?你。”
俞蜃:“知道了,别跑太急。”
谢瓷这?会儿就?像冬眠过?后刚出洞的北极熊,探头探脑的,自顾自地?数着:“3、2、1……啊!”
小姑娘的尖叫兴奋又刺耳。
俞蜃无?奈,在家里跑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高兴。
谢瓷迈着双腿,努力?摆动着双臂,迎着风,睁眼看?前方?有止境的跑道,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她像长出了翅膀,越跑越快,似乎能?乘着如云一般的雾气一直飞到天空中?去,越飞越远。
这?边谢瓷跑得开心?,另一边俞蜃瞥见那又开始晃悠的手电筒,巡逻人?员被尖叫声惊动,正往这?边来,他停在原地?,思考片刻,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咻——”
短促、清脆的口哨声忽而响起,穿过?水雾弥漫的操场,那跑动的身形忽然停了下来,她背对着他,稍许,转过?头来。
谢瓷怔怔的,耳边是清亮的口哨声,刚刚那点兴奋消失的无?影无?踪,闪过?的片段依旧一片虚无?。
可她似乎被人?背在背上?,他的背宽阔又结实,手臂紧紧地?圈着她的腿。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对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背她的人?嗓音轻轻的,问她,可以喜欢吗?
谢瓷忽而又落下泪来。
想再一次告诉他,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注[1]:徐渊若《哥窑与弟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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