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桃符(1 / 2)
“咕噜……”
呛水的气音从浴桶内传来,祝清圆扑腾的手臂下一刻便被人拽住,将她扯出水面。
祝清圆透过湿哒哒的流水,朦朦胧胧看见李衎一丝不苟的腰带,和疏冷的眉眼,一下子酒意皆醒。
她意识到此刻的情景,然后猛地抱住自己,瞪大眼睛。云缎在水面铺陈开,内里的素纱也缠缠绵绵地浮起来。
小姑娘满脸都是水珠,缓缓滑落,泛着雪酪般的白,眼圈却慢慢红了。
她哭了。
也许是前世死前最后一眼看见的事物,他才能这么轻易从水迹中分辨出小姑娘的眼泪。
李衎敛目,缓缓抬起手来。
祝清圆看着男人俯身,害怕地抓紧衣襟往水下蹲。
但他只是将她身后的窗户关上,淡淡道:“酒后别吹冷风。”
继而转身离去。
祝清圆看着郎君消失的方向,门一阖,房内重归寂静。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为何,祝清圆突然有些难过。
她呆呆地坐了很久,然后突然恶狠狠地抹干净眼泪,一下子从浴桶中站起来,将过水后沉重的衣裳使劲脱下,顶着加倍的寒意再钻回水里。
然而收拾停当一回头,却发现澡豆还在几臂远的条案上放着。
祝清圆崩了许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掉下来:小芍不在的第一天,想她。
就在她咬着嘴唇打算起身去拿澡豆的时候,门外有一妇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说是来伺候她的。
祝清圆略微惊讶,请她进来。
来人是个年逾四十的婆子,风风火火眉眼笑开,一进来便道:“娘子真是好福气,连沐个浴你家郎君都不放心!”
李行?他倒是贴心……
被热气氤氲着的祝清圆往里缩了缩,粉颊微臊,还是回顶了一句:“他才不是我什么郎君呢。”
那婆子自称朱氏,是这客栈的内当家。她见多识广,一眼过去就明白这还是个小丫头呢,不由收敛了几分。
小娘子腻玉素颈、姿容万千,一看便是娇贵之女。可如今却身处小县,与百十男人同行,让她好奇得紧。
“小娘子一行是要往哪儿去啊?”
“京城。”
朱氏帮她往背上抹澡豆,打着圈,又问:“山高路远的,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可是成亲的嫁妆?”
祝清圆心头一紧,这婆子歪打正着还真猜中几分。
她当然不能据实相告,随口遮掩道:“我也不知箱子里是什么,郎君们是行镖的。我上京只为探亲,家中想着与他们一道走总归安全些。”
“我说呢……”朱氏在她背后嘀咕,“想来箱子里的东西不简单,不然何故在这陵水县落脚。”
“陵水县怎么了?”祝清圆问。
朱氏开始往她身上浇水,祝清圆支着耳朵才从这水声淅沥里听清朱氏的声音。
“陵水县往西三十里便是天长郡,快马只消半个时辰。那里酒楼多,驿馆也大,不论找乐子还是备马料都方便得多,向来自扬州入京的大商队都是去那落脚。”
天长郡……天长……
是了!前世离开扬州后,他们的第一个落脚点便是天长郡!
祝清圆蓦地直起背,水声哗哗,有些慌乱——如果这辈子和上一世不同,那她所谓的先知便全无用处,又该怎么安身立命,守好家财。
朱氏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安,顿了顿安慰道:“不过你们身负贵重,在繁盛处的确怕惹人眼红,我们陵水县倒也安全。”
是这样吗?倒也不无道理。
如今她孤身难行,也只好先宽慰着自己。
朱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服侍过她更衣后,又速速安排了几碟吃食上来。
扁食卧在汤中,澄澈如元宝,内里裹的是雪里蕻,香嫩爽口。
一碗下肚,浑身都熨帖了不少。
房内围了三个火炉,烘得毡裘干软,祝清圆窝在自己的白狐氅里,此等舒坦将方才的忧虑都驱散许多。
她望向房内唯一的那扇窗,又想起方才李行帮她关窗的样子。
像祖父!关心人也要板着脸。
祝清圆撑着下巴想来想去,但他好像也没祖父那么凶,这么说来,又有点像小芍假装生气了不理人的模样。
不知为何脑袋里竟浮现出李行扎着婢女髻的样子,祝清圆笑出声,抱着狐裘在床上打滚。
可怜这小姑娘活了两世都不知情为何物,对她好的人也不过两个指头就能数完。如今只能在迢迢前路中苟且偷安,不敢遐想他朝。
她兴致上头,蹬蹬蹬跑去找那朱氏要笔墨纸砚,因着过年的缘故,朱氏给她的都是各色红纸,拿在手中喜气洋洋的。
祝清圆笔尖舔墨,勾勒出小芍的同款双丫髻,正在回忆李行的眉眼时,恰好听见楼下传来其他郎君同他说话的声音。
于是她伸出手,悄悄把窗户打开躲着看。只见那人对着李行十分恭敬的模样,在禀告什么,两人身侧灯笼悠悠,正巧能让祝清圆看清李行的脸。